第35章 故人相逢顏色改,飛燕樓中,蠅頭小利,紅粉骷髏,不足道爾!

  自從來了火窯陸莊,通稟之後,被諸多刀客一個眼神,就嚇得縮起來脖子的姚老頭,被洪江遇見,於是帶著一路到了季修的居所。

  待他畏畏縮縮的,聽到熟悉無比的年輕聲音時。

  當即精神一振:

  「季小子...」

  他話還未講完。

  待到抬頭。

  卻看見眼前,哪裡還有曾經馬廄里,那個忙前忙後,抱著乾草料子苦哈哈餵馬的削瘦少年?

  他揉了揉眼,將曾經熟絡的言語,一股腦的咽了下去。

  看著眼前筋強骨健,一身黑衣,比之林宅那些入勁武夫,都要更顯英姿的季修。

  本來微微挺起的腰杆子,突然就彎了。

  他們之間,仿佛已經隔開了一層悲哀的厚壁障。

  叫他囁喏著,已經有些拿不準以前的交談方式,會不會惹到這位春風得意的『陸莊門客』...

  就在他正想著時,季修打量了兩眼姚老頭,卻『豁』得笑了下,拍了拍他的手臂:

  「幾日不見,這是升官了?」

  「從馬夫到了管事?」

  「姚老哥,可以啊。」

  對著洪江微微點頭,後者會意,打了個招呼便離去。

  看到院中沒了外人,季修的態度也算溫和,叫姚老頭鬆了口氣,心中暗想:

  「這下沒了旁人,就算談及到了以前當下人、當馬夫的糗事,飛黃騰達的季小子,應該也不會太在意吧?」

  於是拱了拱手,作了個揖,雙手揣在棉襖袖裡,彎著腰便嘿嘿陪著笑:

  「托季爺福氣,林管事沒了後,宅子裡擢升了老頭子做了外宅管事。」

  「當了大半輩子餵馬的馬夫,沒想到半隻腳入了土堆里,還能有翻身的這一日...」

  提到這裡,他的言語滿是唏噓,同時夾雜著幾分欣喜,見到季修依舊含笑不語,也放開了些。

  而後似乎想起了什麼,忙不迭的從懷中掏出一方錦盒,當著季修的面兒,便將其打開:

  「對了,我此次來,是奉了家主和三少爺的令,來給季爺賠個不是。」

  「這是紋銀三十兩,一副九品『虎血散』和『健筋丸』。」

  「而且三少爺今夜還在飛燕樓特地擺了一桌,給足了誠意,想要邀季爺赴宴,解了之前的幾分嫌隙,特地叫老頭子來請。」

  「不知...季爺有沒有這個空隙?」

  姚老頭低著頭,將錦盒打開,露出了雪白的一錠紋銀,一副藥散、一枚丹丸。

  光是這些加起來,都已經價值了個百兩。

  更別說,飛燕樓是這五百里安寧縣裡,難得能上檯面的『風月處』。

  裡面的頭牌、花魁,聽聞都是東家從江陰府買來的,是打小培養的大家閨秀,抄了家,滅了族後充入官窯的。

  那些女兒們每每亮上歌喉,舞上一曲,據說似他這樣的六十老漢,也能秒變十八小伙,身子梆梆硬!

  雖比不上什麼畫本子裡的『教坊司,官家女』,但在這鄉下地方,都是一頂一的好身段。

  一夜出台留宿,春宵一度,就得花費個好幾兩,甚至十幾兩,更別說還要擺上一桌酒水,端得大手筆!

  看著不過一個月,便已經從一屆馬夫,攀到足以叫林宅三少爺,都不得不降下身段,結交一二的『季小子』...

  姚老頭咂咂舌,想起自己還曾屢次三番,說教於他,叫他莫要做那練武求富貴的荒唐事兒。

  這下一回想,倒是自己成了小丑笑柄,阻人前途了。

  「林管事死了?」

  季修話語一頓。

  「是,聽說...是昨夜喝了頓酒,夜裡突然暴斃的。」

  「然後今早,東家就告訴我升官了,叫我...叫我來給季爺你送份禮,搭個桌兒。」

  姚老頭一凜,知曉其中有貓膩,不敢多言。

  倒是季修聽後...若有所思:

  「原來是林東家的意思麼。」

  「那麼,看在姚老哥的面子上,去便去吧。」

  「就算是咱們同僚一場,我祝你升官的賀禮了。」

  ...

  飛燕樓。

  酒過三巡,一處雅間。

  林渡醉眼惺忪,看著正襟危坐,每次起筷、飲酒,都是有條不紊,舉止有度的季修,大手一揮,便道:

  「季兄弟,有時候啊...為兄是真的羨慕你,憑藉一腔血勇,便敢頂撞我父,那麼艱難的出身,都叫你闖出了一番天地。」

  「如今,位列陸莊『佩刀門客』,更是前呼後擁,好不自在!」

  「我雖為林宅三公子,但卻是庶出,打小練武學文,那是一刻都不敢懈怠,到了現在...都覺得自個宛若籠中雀鳥,不得自由。」

  說到這裡,他臉上醉醺醺的,面色愈發誠懇:

  「十六入刀門,天資如此出彩!」

  「若不嫌棄,你我化干戈為玉帛,不算家中那些齷齪,結為異姓兄弟如何?!」

  「你只要點個頭,日後每個月練武資糧不夠,你點個頭,缺多少,為兄給你包了!」

  林渡站起身,說得是言辭鑿鑿,隨即拍了拍掌。

  霎時間。

  一個個身姿曼妙,身披輕紗絲帛的舞妓,隨著雅間暖爐薰香繚繞,便踱著勾人的步子,於食桌前徘徊。

  她們瞥著一對秋水眸子,水汪汪的看著眼前不動聲色,只是伸筷夾菜的黑衣少年,原本只是出於職業前來服務,待到見到正主兒...

  眼神霎時一亮,不自覺的就貼了過去,頗有幾分心甘情願的模樣。

  「季兄弟,武夫氣血旺盛,每每站樁練功完,都是氣血躁動,長久下去,對身體不利。」

  「今夜,你隨便挑、隨便選!」

  「所有的消費,我來付!」

  林渡拍了拍胸脯,看著情真意切。

  但吃飽喝足的季修,卻是打了個嗝,將佩刀別上,瞅了眼桌上席面,有些遺憾。

  這一桌子可不便宜,山珍、寶魚,都是下了血本,怎麼也得有個幾十兩銀子。

  要是能打包就好了...

  可惜,這一場表演,季修註定是看不完了。

  「三公子。」

  他站起了身子:

  「你我之前,從未謀面,我與林東家,真要算起來,也毫無齷齪可言。」

  「一個多月前,林宅能給我一口飯吃,並且在我脫奴籍時,不要脫籍銀錢,還要收我為義子...已算仁至義盡。」

  「這頓飯吃完,替我謝謝東家。」

  說罷,季修毫無留戀,視紅粉如若骷髏,視若無睹,便踏步離去。

  他正自血氣方剛,這些人兒又生得千嬌百媚,二八仗劍可斬武夫,真要講,又怎麼可能不心動。

  但...

  這三公子請的,他受用不起!

  少年眼神清澈,如若清泉,在離開雅間的那一個瞬間,只覺背後衣擺突然被扯住,不由眉頭一皺:

  「三公子...」

  不知何時,林渡面上已不復酒醉模樣,只是緊緊抿唇:

  「林管事已經死了。」

  「還不夠麼?」

  「你我都是明白人,你清楚我要說的是什麼!」

  季修挑眉,輕輕抬掌,運起勁力,一根又一根,強行將那五指掰開。

  而後,笑意吟吟,一字一句:

  「三公子。」

  「我說了,我在林宅只做過『馬夫』,只知道與『馬廄』、『馬匹』相關的事兒,沒得罪過人。」

  「也與林宅無仇無怨。」

  「所以,再見。」

  啪!

  他踏破門檻,大步離去!

  只餘下林渡額頭冷汗劃落,久久不語。

  ...

  離開飛燕樓。

  一陣秋風涼意,迎面襲來。

  叫季修裹了裹衣衫,呼出口白氣,眯了眯眼,剛要抬腳走出這燈火通明的鬧市...

  此時,忽有聲音清脆悅耳,入了耳畔。

  頓時,便叫季修渾身繃緊,猛地回頭。

  卻見。

  在他方才推開的『飛燕樓』中,正有身披月白裙的女子,腰佩長劍,迎著月色與昏黃的燈火潑灑,向著他款款走來:

  「閣下留步。」

  「不知...你剛剛所說的話,是何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