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看依舊還在發呆的阿九,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轉身離去。
眾人一看她身上那個髒樣子,哪個敢攔,紛紛讓出一股道。
這時,白鬍子郎中才一腳深,一腳淺,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跑來。
擦肩而過的時候,謝玉淵眼角的餘光看了那郎中一眼,眼神陡然一厲。 ❋
原來是他!
錢郎中發揚一不怕臭,二不怕髒優良作風,把陳少爺的一條胳膊給拎過來,三隻手指隱隱的搭了上去。
當呼哧呼哧聲漸漸小時,他才撫了把鬍鬚,「吐了就好,無礙,無礙。」
謝老爺硬著頭皮上前,「錢郎中,他這是怎麼了?」
錢郎中歪著個腦袋沒吱聲,拿起陳清焰的兩隻手放在鼻子下聞聞。
又從地上撿了個筷子,也不嫌髒的扒拉了幾下污穢之物,然後把筷子一扔,背著手走到圓桌前,東瞧瞧,西瞧瞧。
就在眾人摸不著他到底要幹什麼的時候,錢郎中老神在在的開口。
「這位少爺午後吃了柿子,晚間又用了大涼的螃蟹,這兩樣食物同食,大忌。輕則嘔吐,腹痛,腹瀉,重則休克中毒致死。好在少爺自己吐了出來,撿回一命,否則可就難說羅!謝老爺,謝太太,大幸,大幸!」
中毒致死?
謝太太身子晃了幾下,終於受不住,「嚶嚀」一聲直往後仰。
「太太,太太--」
剛剛消停下去的暖閣里,一下子又熱鬧起來,餵水的餵水,掐人中的掐人中,亂作一團。
混亂中,陳清焰緩緩睜開眼睛,掙扎著站起來。
他驚悚的看了一眼身上,渾身僵硬著不能動彈。
阿九衝過來,正要說話,卻被一股惡臭熏得趕緊扭開了頭。
陳清焰抽了一口冷氣,擰著眉頭苦笑三聲,從喉嚨里不哼不哈的吐出一句話「阿九,救我!」
人便直直的暈了過去。
「郎中,郎中,我家少爺又昏過去了,救命啊!」
……
謝玉淵拖著兩條灌了鉛的腿,走進青草堂。
早就得了訊的羅媽媽忙迎上前「小姐,熱水已經備好了,洗一洗吧。」
謝玉淵咬牙切齒道;「回頭把這身衣裳給扔了。」
「小祖宗啊,衣裳回頭再說,趕緊先洗了吧,這味兒,誰受得住。」
片刻後,謝玉淵泡在木桶里,熱水冒著騰騰的熱氣,上面飄著些花瓣,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整個人泡在溫熱的水裡,水裡的熱氣和溫度,迅速的溫暖了四肢百骸,心底的緊張漸漸消失無蹤。
她舒服的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陳清焰,揚州巡鹽御史陳海的獨子,其生母蔣氏。
自先帝開國之初,京城本有四公,六侯。
世襲罔替至今天,還屹立不倒的只剩下二公,四侯。
二公是承恩公府,衛國公府;
四侯是永安侯,永定侯,永毅侯,永昌侯。
蔣氏的娘家便是京城永安侯府的嫡出的二小姐,這女子長相絕美,深受永安侯夫婦的喜愛。
陳海榜眼中第,永安侯府一眼就相中此人,托媒人上門說親。又因為遠嫁江南,嫁妝上比著嫡長姐還多了幾分。
都說娶妻低頭,嫁女抬頭,蔣氏和陳海的聯姻,卻恰恰相反。
陳海得了厲害的岳家,官場上混得風生水起,也就不奇怪為何年紀輕輕就混到了巡鹽御史這麼一個肥差。
因此,陳家內宅,蔣氏獨大。
陳海雖然還有幾個姨娘,卻都是擺設,更無一人生養出子嗣。
陳海一月中,倒有二十幾日是歇在蔣氏房裡,夫妻二人琴瑟合鳴,對獨子更是寵愛無比。
謝家想攀附陳家,看中的何止是陳海的官位,更多的是蔣氏背後的勢力。
永安侯府,乃四侯之首啊!
前世為了這麼一個香饃饃,大房二房簡直爭破了頭,就差點大打出手。
而她為了給自己和娘搏一個前程,不自量力的加入了這場戰鬥。
現在想想,簡直就是可笑。
人家陳家是什麼門第,你謝家是什麼門第?
不對!
謝玉淵眼中閃過狐疑。
謝,陳兩家的交往是陳家主動示好,你謝家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知縣之家,兒孫也沒有太多的本事,陳家為什麼要主動示好?
不等謝玉淵往下深想,耳邊有腳步聲傳來,羅媽媽掀了帘子進來。
「小姐?」
「什麼事?」
羅媽媽把手中的醫書一攤,「小姐會醫術,會用針?」
謝玉淵如實的點點頭,把在孫家莊如何拜師張郎中的事情,一一道來。
羅媽媽聽罷,眼前一黯,「小姐剛剛冒冒然出手,實在不應該,這樣一來,謝府上上下下都知道小姐會醫,以後怕難有清靜日子。」
謝玉淵渾不在意的笑笑。
「我師傅說了,見死不救的,不配為醫。再說一個莊上的郎中,能有什麼厲害本事,我就算露出一手,媽媽你信不信,他們還是看不上的,以為剛剛那一下,不過是走了狗屎運。」
羅媽媽一愣,謝家人的尿性,說不定還真這樣想的。
「媽媽放寬心,他們真要來問我,我就說瞎貓碰上死耗子。誰若真想讓我看個頭痛腦熱的,她敢吃,我就敢看。」
謝玉淵眼波一轉,「就怕沒有人敢。」
羅媽媽略思片刻,拿了個小板凳在木桶邊上坐下來,苦口婆心。
「小姐是千金之軀,只有在閨中嬌養,哪有為人看病的,小姐可千萬別動這個念頭。」
謝玉淵垂下眼瞼淡淡道「當初只為自保,想著若學成了,也是個營生,能養活爹娘,不至於餓死。若有一天,我真能全身全尾的離開謝家,倒也想用這手裡銀針,行幾年好事。」
羅媽媽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剛剛回到謝家,小姐怎麼又想離開了呢?
小姐這心思……
修長白玉般的十指輕輕一彈,水珠順勢而出,濺在羅媽媽臉上。
謝玉淵柔聲道「媽媽,我心思還是那個心思,謝家也早晚一天要離開。此事,等京中有了確切消息後,我再與你細說。」
輕糯的聲音落在羅媽媽耳中,似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