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8章 痛哭
最後一縷白光消失在地平線,天地蒼茫,暮色四合,無盡的長夜即將來臨。
玉淵在睡夢中被驚醒,猛的睜大了眼睛。
抬頭,一室昏暗。
男人一身灰衫背手站在窗前,月光從窗戶傾瀉而下,他半張臉籠罩在光影里,半張臉沉寂在黑暗中,如同一尊雕像。
「李錦夜!」
玉淵猛的一掀被子,光著腳衝過去,從身後死死抱住了他。
他來了,那麼也就意味著事情已經塵埃落定,籌謀了很多年,等待了那麼多年,他的心愿終於達成!
老天憐見,真好啊!
李錦夜轉過身,將女人用力的摟進懷裡,大掌在她單薄的後背輕撫著,一下又一下!
玉淵聽著他的心跳,聞著他的體溫,心裡實在是高興的不像話,最後起了狡黠心思,仰頭就去吻他的唇。
突然,她頓住,身體往後仰了仰,目光落在他唇上,「怎麼了,你哭了?」
李錦夜手臂一用力,復又將她摟進懷裡,低下頭,緩緩地將唇靠近她的耳朵,「阿淵,長衫沒了。」
玉淵渾身的血,一下子涼了下來,腦子嗡嗡嗡的響。
「他死在了涼州城裡,連屍體都拼不出一整副,我……我這些年,都做了什麼?」
李錦夜死死的抱著她,力道之大,像是要將她嵌進自己的身體裡。
「這些年我除了爭權奪勢,算計這個,算計那個,什麼都沒有做。我明知道他去涼州城九死一生,卻還是……」
李錦夜哽咽著說不下去,「二十萬鎮西軍,我但凡派出五萬兵馬也不至於讓他送命,我心裡藏著僥倖,盼他不會出事,盼京中的事情能一擊即中。我想得很美,只要拿下四九城,我就立刻讓孫焦去支援他,哪知……哪知我竟把他算計死了。」
玉淵的淚紛紛落下來。
「他與我打小的情份,一個炕上長大,三歲就差點因我而死;後來北狄被滅,全天下的人都只當我死了,只有他……只有他一次一次來尋我,問他理由,他笑著說我連個夢都沒托給他,怎麼可能死!」
說到這裡,一股難以想像的刺痛席捲全身,李錦夜張了張口,勉強將喉嚨口的血腥咽了下去。
「到了京城,我們二人寸步難行,夾縫裡生存。他看似流連花叢,沒心沒肺,實際上默無聲息的替我做了無數的事,背了很多黑鍋。他對我說:你將來是天子,需站在陽光之下,我無所謂,那些暗的,髒的,臭的統統交給我,不髒你的手。他甚至為了我,連周家的親事都能咬牙應下。而我……阿淵,我害死了他!」
李錦夜失聲痛哭,冰冷的眼淚,順著玉淵的頸脖緩緩流下。
他原本想著等自己坐了那位置,要重整這舊河山,要封一個最大的官兒給長衫做,讓他成為這四九城裡頭一個不用看任何人臉色過日子的富貴閒散之人。
到時候,他願意出仕便出仕,願意隱居就隱居,就是他想把三爺娶回家,當老婆一樣養著,供著,寵著,他都願意冒天下之大不違,給他這份特例。
現在想來,竟全是可笑。世事無常,他連個屍首都不曾給他,繁華落盡,只有一曲忠魂落下。
再也沒有人翻著白眼,沖他放肆的大笑了;
再也沒有人深夜提著一壺酒,找來不醉不歸了!
他短短的一生都化在了自己的執念和皇權爭鬥的路上,他本應該輕歌換酒、無憂無愁地了此一生。
在男人撕心裂肺,毫無體面的哭聲中,玉淵終於消化了蘇長衫戰死的消息。
對天下人來說,他與涼州城同生共死的壯舉,買他一個虛名留青史,也算死得其所;
而於自己,於暮之,於三爺來說,他的死,是心口永遠永遠無法癒合的一道傷口。
玉淵輕輕閉上眼睛,淚從眼角劃落,蘇長衫,你怎麼那麼傻,不是讓你先保住命嗎?
突然,懷中的男人猛的將她推開,他手扶住窗框,躬著身,嘴一張,猝不及防地噴出一口血來。
玉淵嚇得臉色大變,失聲驚叫道:「李錦夜--」
……
寶乾五十二年,五月初五,端午。
這本該是曲江一年中,最熱鬧的一天,然而這一年的曲江冷冷清清,不見一隻輕舟飄過,不聞一聲少女歡笑。
安親王李錦夜以二十萬大軍壓境之勢,一舉拿下四九城。
城破後,未殺一人,以無人之境入禁宮。
當日傍晚,傳來涼州城破,鏢騎大將軍蘇長衫戰死沙場,屍骨未存。
匈奴大舉南下,一路燒殺搶辱,無惡不作,直逼京城,
南邊,倭寇大舉來犯,數百條大船順著茫茫大海,劍指兩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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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危在旦夕;
大莘國,危在旦夕!
消息傳來,新儲君李錦夜噴出一口心頭血,引發舊傷病倒。
風滿樓,雨急下,英雄末路,如同死局。
都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可也有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文武百官,世家貴勛,商旅富戶,貧頭百姓……無不瑟瑟發抖。
……
風雨中禁宮,死氣沉沉。
每個宮,每個殿前都由禁衛軍前後把守,便是皇帝的寢殿,也不例外。
李公公孤零零的守在塌前,看著床上無知無覺的老皇帝,不由抹了一把老淚,傷心之餘,又有幾分慶幸自己的主子不用面對這內憂外患的局面。
身後腳步聲響,扭頭一看,竟是張太醫。
拂塵一掃,李公公忙迎上去,臉上哪還有半分傲倨之色,「張太醫您來了,快請!」
張虛懷面無表情的走上前,先診脈,後施針,一通針施下來,對著床上的人連連冷笑。
「到底是你福氣好啊,眼睛一閉,做著盛世的美夢,一屁股的屎還得由李錦夜為你擦!世上所有人都說你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明君,要我說,你就是個地地道道地昏君。」
李公公聽了,心下一震,卻半句話也不敢多說。
張虛懷罵完了這一句,像是把這輩子窩在心頭的惡氣都出盡了,彎腰將被子替老皇帝蓋上。
轉身欲走的時候,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扭頭,臉上晦暗一片,半晌,才幽幽地嘆了口氣道:「皇上啊,真要論起來,蘇長衫死在你手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