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風流和黃土一起掩埋
衛國公微微調整著呼吸,仿佛後面要說的話,仍讓他心悸不己。
「這深宮裡,鬼鬼祟祟太多,要無聲無息的殺死一個孩子,簡單之極,只是誰要殺你呢?不僅我和長衫他娘百思不得其解,連張老太醫都想不明白,你將將三歲,又沒有母族的勢力,對誰都構不成威脅啊,何苦呢?」
玉淵低垂著頭,心裡極力掩埋的種子,在黑暗深處默不作聲冒出一個芽。
「就在我和長衫他娘左商量右商量要如何把你弄出宮時,老太醫突然掏出一個印章,我們夫妻倆一看那印章,竟是高家大爺高朴的私印,這時,我才知道老太醫受過高朴的恩惠,高朴臨走前,托他暗中照看好貴妃和公主,現在貴妃和公主都沒了,只有這一根獨苗苗,他說自己再無動於衷,便對不起高大人,還讓我們夫妻倆別管,這事他來想辦法。」
衛國公的聲音低了下來,「翌日,老太醫往宮裡遞了摺子,與皇帝在御書房裡密談的整整一個時辰,第二天早朝,皇帝下了道旨,把十六皇子送入蒲類。」
「國公爺可知道,他們都談了些什麼?」素來無聲的李錦夜突然開口問。
「鬼知道!」
衛國公安靜片刻,鼻音很重地說:「我只知道三日後,你便啟程去了北狄,還知道老太醫把他最寶貝的孫子給了你,護你左右。你們走後不到一天,老太醫就自盡走了,這事怕是連張虛懷都不知道,我們夫妻因為前幾天才見過老太醫,知道他身子骨結實,把事情前因後果這麼一想,才猜出來的。」
衛國公衛毫無徵兆的停了下來,長嘆道:「君子一諾,一諾千金,老太醫為人真真是……」
李錦夜平素柔和的面部線條陡然鋒利了起來,目光中驚愕,狼狽和說不出的隱痛接連閃過,好像被人在什麼傷口處抓了一把似的。
衛國公話里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虎口拔牙,老太醫必是用他自己的命,換了他的命。
玉淵沒有察覺李錦夜臉上的變化,她這會神魂仿佛沒太在位,喃喃道:「老太醫是因為受我大舅舅的恩惠,才出的手;那麼我大舅舅又是因為什麼,非要幫公主呢?」
「莫非他與公主真有私情?」蘇長衫說完就後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一記耳光。
這一回,玉淵再沒起身反駁,反而低喃道:「倘若是這樣,很多事情也就能說通了。」
「這話怎麼說?」蘇長衫追問。
玉淵嘴唇微微顫抖著:「其實我心裡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我大舅舅會用命去貪那幾千斤玉石,為什麼要在大莘開那麼多的店鋪,然後把辛辛苦苦賺來的錢,統統給李錦夜,原來,竟是這麼一回事。」
李錦夜張張唇,想要說什麼,卻被衛國公搶了先,「未必啊,丫頭!」
「啊?」
「你舅舅高朴不是這樣的人!」
「國公爺為什麼這麼說?」
「你是沒見過他的人,這人……」
衛國公眼神帶著幾分迷離,聲音放得很輕:「竟一時找不出詞來形容,是我見過的迄今為止最別致的男人。李錦夜啊,別看你一身皮囊人間少有,又有一身皇子皇孫的氣度,若真論起來……你連高家大爺的邊兒都比不上。那可真真是個人物,往那人群里一站,你只能看到他,聰明第一,容貌第一,氣度第一,連風流都是第一。」
「爹,風流第一怎麼說?」蘇長衫不服。
「玉瓊台的群芳宴,花魁選出來,皇孫貴族哪個不是一擲千金只求一親芳澤。高家大爺若在,從不需花一兩銀子,只提筆寫上四句話,便是花魁的座上賓,閒坐一夜,聊風花,聊雪月,一夜聊完,他扔下銀票悄然離去,連花魁的手都不會摸了下,偏讓人家花魁念念不忘,你說是不是風流第一。」
衛國公搖搖頭:「他這樣的人,連對伎女都心懷尊重,更何況是一國的公主,私情這種事情不會在他身上發生,他心中是有大丘壑的人,不類凡夫俗子。若說蒲類或公主對他有恩,他救公主是為報恩,老頭子我還更相信些。」
玉淵咬著唇,眼前所有的景物都被淚水晃得變了形。
她仿佛看到一個戴白玉蓮花冠,穿玉帶白色廣袖的男子懶懶的倚在椅子上,他清朗潔淨的臉,向對座嬌羞的花魁,露出了一個明媚如春光,得意而友善的笑容。
玉淵低頭,在哭,又在笑。
「高朴貪婪無忌,罔顧法紀,較其父高恆尤甚,不能念為慧賢皇貴妃侄而稍矜宥也。」
這話,是寶乾帝對她大舅舅一生的蓋棺定論。
餘下的百年,但凡有人提到高朴這個名字,都會與玉石一案聯繫起來,腦子裡浮出的形容詞便是:貪官,小人,卑鄙,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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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評論沉重的壓在一個死人身上,連她都覺得被壓得透不過氣來。
清者不清,烈女偷情,聖人藏污,賢良納垢……最後都零落成泥碾作塵,風流都和黃土一起掩埋了。
她抹了一把淚,抬起頭,望著李錦夜,微笑道:「李錦夜,你一定要坐上那個位置,這樣我就能抬頭挺胸的與別人說,我的舅舅,雖然是個貪官,卻是個清潔,聰明,出眾,有小怯且而有大勇的人,他是我們高家人的驕傲。」
李錦夜眉宇間有光,當著外人的面,用指腹輕輕拭去阿淵眼角的淚,一字一句:「傻丫頭,那也是我的舅舅。」
玉淵是在笑著的,可眼淚卻越擦越多,流不盡似的。
李錦夜鎖在她身上的目光微微抖動著,他想,不管高家大爺與阿媽有私情也罷,還恩也罷,他都不是太在意了。
他在意的,是眼前這個女子,她救了他的命,他們高家救了他的命,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這世間只要有她的存在,他就要用一生去愛她。
衛國公默默地看了他們一眼,無須再多說什麼,背手離開。
今日所有藏著的話都說盡了,落在心上的石頭也就搬開了,這些孩子們將來的天地如何,他管不著,也懶得管。
只一條,日後有朝一日去見長衫他娘的時候,可以昂首挺胸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