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你要好好的

  第173章 你要好好的

  張虛懷一邊說,一邊替她斟了滿滿一杯。

  謝玉淵看著滿到快溢出來的酒,笑道:「師傅從前斟酒,七分滿,今天這酒,怎麼斟酒到了十分?」

  張虛懷目光掃了李錦夜一眼,面沉似水道:「很簡單,那天你給我磕了三個頭,今天我還你一杯滿酒,方才全了咱們的師徒關係。」

  謝玉淵一聽這話,目光驟然對上張虛懷的,但見他目光沖淡,面色平和,眉頭眼角皆和從前吊兒郎當的樣子不同,只覺得眼前人無比的真切,也無比的疏離。

  提心弔膽了一天的疑惑,頓時明白過來。

  她先是側過了臉,突然又回過頭來,莞爾一笑,端起杯子往前送了幾寸:「張太醫,多謝。」

  張虛懷呆若木雞,定定望向她,眼角慢慢滲出了一點晶瑩的東西,「你心裡,都明白?」

  謝玉淵輕輕一笑:「明白,這杯酒既是全了我們師徒的情份,也是了卻師徒的關係,我都明白。來,阿淵敬您。」

  張虛懷見她一點就通,酒氣從胃裡一下子衝到臉上,紅了一片,一時間說不清是氣自己,還是氣她,反正是一肚子的妖火,無處可去。

  他拿起酒盅,一飲而盡,隨即手往後一掀,酒盅「撲通」落進曲江里,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踉踉蹌蹌的走出了船艙,上岸。

  謝玉淵學著他的樣,把空了的杯子扔進江中,順勢把眼底的淚逼進眼眶,抬頭沖李錦夜徐徐道:「安王爺,這一下,可以談正事了吧。」

  「呃?」

  李錦夜的心思不知道飄到了哪裡,聽到謝玉淵喚他,淡淡道:「不急,先聽一會曲吧。」

  話落,幾個伶人一下子停了唱腔,曲風一換,與前面的咿咿呀呀孑然不同,只覺得一股悲涼、悽美之氣撲面而來。

  謝玉淵清楚地看到李錦夜放在桌上的手,哆嗦的難以遏制。

  「孤魂野鬼隔著奈何橋,喝下孟婆湯,忘卻前塵往事,獨獨這曲子忘不掉,阿淵,你在這曲子裡聽出了什麼?」

  他突然喚了聲「阿淵」,謝玉淵驀的打了個寒顫,「安王爺,我人笨,聽不出來。」

  「異人不知曲中意,唯我獨奏曲悲涼!」

  李錦夜的眼角輕輕地抽搐了一下,他畢竟年輕,雖然有喜怒不形於色的城府,但一聽到這曲子,那些城府跑了個精光。

  「你還小,聽不出來也正常,這是北狄蒲類流傳百年的安魂曲,說的是一個年輕人做了一場夢,夢裡山河破碎,魂不知歸處的故事。」

  謝玉淵目光不由的向那幾個伶人看過去,這一看,她心神一凜,這幾個伶人都是異域人士。

  想起娘說起李錦夜的那些個事,一顆心豁然開朗。

  她收回視線,靜靜望著李錦夜,「安王爺有話,不妨直說。」

  李錦夜喝了杯酒,臉色越來越白,良久,他揮揮手,伶人們立刻識相的離開。

  等人下了船,他嘆道:「四千萬兩的銀子和玉靈閣一百六十八間鋪子,還有那些石頭,我都要。」

  謝玉淵鄭重的嘆了口氣,「正該這樣。」

  「還有一件事情。」李錦夜手指了指艙外,「江鋒江亭父子我要用三年,只為交接,三年後,我會給他們一個全新的身份存活於世。」

  謝玉淵微微一震,聽他繼續說下去:「你放心,我全須全尾的把人從你手裡借來,自然會全須全尾的還給你。」

  謝玉淵轉頭望了窗外片刻,再回首時面上又恢復了平靜,她揉了揉額角,道:「那他們的新身份,就勞煩安王爺了。」

  「阿淵,這些年,謝謝你,還有高家,倘若……」李錦夜頓時察覺到自己的失言,掩飾道:「倘若沒有這筆銀子,我的日子還要更難些。」

  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謝玉淵越咀嚼,越覺得他沒有說真話。

  「王爺還有什麼吩咐嗎,若沒有,就請你的下人把車上的那些個帳本搬下來。銀票都裝在匣子裡,整整四大匣子,都在車上。」

  李錦夜揮揮手,青山,亂山兩人立刻手腳麻利的搬東西,只用片刻,就盡數挪到了王府的馬車上。

  謝玉淵走出船艙,看著看著便覺得心底的那塊石頭,被搬開了,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輕鬆。

  「阿淵!」

  李錦夜笑笑,這一笑繁花盡失,夜風盡醉,燈光映照著他的側臉,看上去斯文秀氣,隱隱有種破釜沉舟之勢 。

  「以後,你要好好的!」

  謝玉淵在他的雙眼中,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似有所悟,而後心中惶惶然起來。

  師傅和她了卻師徒之情;

  他讓她以後,要好好的!

  倘若沒有多經一世,她會覺得這兩人過河拆轎;而現在她明白了這其中蘊含的深意--他們是不想連累她!

  正因為不想連累,所以索性連江鋒、江亭這兩個唯一能把她牽進去的人,也一併剝離開來,真正的萬無一失。

  謝玉淵從未感覺自己這麼面目可憎過。

  像是有一面鏡子,把她的五臟六腑,四經八脈里的算計,都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小……」

  謝玉淵才吐出一個字,聲音已經劈了,她有些茫然地張了張嘴,唇卻好像被夜風吹僵了,一動不能動。

  她想說:小師傅,安安份份的活著不好嗎,何必非要走那一條沒有回頭的路;

  她又想說:小師傅,我看到過你前世的結局,就是一個死字;這一世咱們換個活法?

  哪一句話,都說不出口。那隻安魂曲已經把她所有想說的話,都給堵住了。

  她只能說:「放心,我會好好兒的。」

  她的身後有娘,有高家,有三叔,有羅媽媽,有青兒、阿寶……她還要為高家延續血脈,結婚生子。

  她沒有辦法站在他們的身後,能做的,只有遠離。

  於是,她又補了一句:「你和他,也要好好的。」

  說罷,她起身,走到船艙邊與江亭,江鋒耳語了幾句,然後背過身,把半塊玉佩解下來,又折回桌邊,放在李錦夜的手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