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鄂東的原野沒什麼大山,可是馮鍔所呆的這一片區域又個別稱,叫做天目山脈的起點,地形已經漸漸的蜿蜒起伏,墜在馮鍔他們屁股後面的鬼子被消滅了,那麼跟隨信號彈趕過來的鬼子除了收屍之外,他們已經沒辦法再繼續追蹤。
什麼?你說馬蹄印?你以為王綸是傻子?馬匹的馬蹄印在很快的就在原野上消失了,因為這裡的除了灌木和草地之外,還有很多莊稼地,有莊稼地就有乾燥的田埂。
當馮鍔帶著人和王綸的馬隊匯合的時候,天已經完全的黑了下來,王綸在一片林子裡面安頓了馬隊,而脫離了鬼子追擊的馮鍔和老兵毫無形象的躺在草地上,喘著氣,回想著下午的遭遇戰,馮鍔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一樣,他真的做到了,老兵弟兄們居然沒死人就跑了回來。
等月光亮起的時候,遠處的晨晨喋喋的群山變成了黑黝黝的輪廓線,連綿起伏在周圍,在林中的草地上,幾堆篝火的光隨著林間划過的夜風在跳動,周圍圍坐著老兵的身影,一個個耷拉著腦袋,似乎是已經睡著了。
「怎麼樣了?」
馮鍔蹲在地上,看著手臂躺在地上的一個弟兄。
「沒多大的事,我看過了,子彈從這裡穿過去了,養一段時間就沒事了!」
閔大個子指著那個傷兵,在他的肩膀上,一個血洞被不知道什麼布條纏住了,布條已經被血浸透。
「你送他回去,我們去接人,明天早上就回旅部了!」
馮鍔指著這個傷兵,讓閔大個子送這個弟兄回去,這裡條件不行,還是回蘇皖支隊好點,至少那裡有專業的醫生。
「帶一匹馬,讓兩個弟兄陪著你;其餘人,準備出發了!」
馮鍔大喊著,讓弟兄們準備。
「都起來了,出發了。」
「火把、火把!」
「火堆滅了,別留火種!」
……
林子裡面吵吵鬧鬧的,老兵迅速行動,在一團亂糟糟中,整個老兵隊伍確是井然有序,點火把的、滅火堆的、牽馬的,不到五分鐘,整個隊伍已經集合完畢,整整齊齊的站在馮鍔的面前,絲毫看不出來剛剛的懶散模樣。
昨天晚上去過的村子就在馮鍔和弟兄們的心中,整個隊伍慢悠悠的朝著第一個村子走去。
「張川,帶五個弟兄進去,吹集結哨。」
就在村口,馮鍔停下了腳步,示意張川自己進去,他不想看新兵和家人分別的場面,實際上他是怕那些新兵家人的哀求。
「是!」
張川點頭之後,帶著弟兄們進村,至於哨音吹響之後,有多少人集合?有沒有人集合?那就不是他考慮的事情。
「嘟嘟嘟……」
村子裡所有的房屋都亮著油燈,天剛黑,村民們還沒有睡覺;穿透夜空的哨音仿佛響在莊戶的耳邊一樣。
「爹、娘,我走了;弟弟再有兩年也長大了,你們保重!」
「媳婦,找個好人再嫁了吧!別等我了,就當我死了吧!」
「兒子,來,爸爸抱抱……」
「嗚嗚嗚……」
……
在哨聲的刺激中,新兵們不舍的看著家人,跟自己的父母、妻子、兒女告別,這一天的時間過得太快,他們總覺得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可是集合的哨音還是響了起來,他們不得不出發了。
「媽!我想去!」
而對於那些跑回來的新兵來說,他們現在也面臨著艱難的抉擇,面對家裡的安家糧和買命錢,他們沒辦法面對自己心靈的拷問。
至於說不要?還回去?他們的顧慮更多,一是沒有理由,二是他們捨不得,這些糧食和大洋,可以讓他們家裡的孩子和老人順利的渡過災荒,或許還會讓他們欠了多年的外債全部消失。
「你會沒命的!」
哭紅了眼的母親和妻子提醒著想重新回去的新兵。
「我……」
他們已經是逃兵,想起那些逃兵的下場,那些被槍斃的逃兵,這些新兵的心裡在承受煎熬。
「報告排長,人齊了!」
一個老兵看著站的整整齊齊的新兵,大聲的報告。
「不錯,你們沒辜負營長的期望。」
張川點著頭,他沒想到的是這些新兵居然一個不少的站在了這裡。
「所有人,朝養育我們的父老鄉親敬禮!」
「敬禮!」
張川大喊著,啪嗒一聲雙腿靠攏,右手筆直的朝著鄉親們敬禮,然後隨著身體的轉動,緩緩的面對圍著他們的鄉親們。
「嗚嗚嗚……」
人群中,女人的哭泣聲響起,對於他們來說,這也許是他們的永別。
「哭什麼?他們是去打日本人,是英雄,都別哭了,好好送送孩子們。」
一個老人的聲音響起,滿頭的白髮遮掩不住臉上的皺紋,佝僂的腰是生活留下的痕跡。
「咚咚咚……」
老人手中的拐杖使勁的懟著地面,身上的粗布衣服被夜風捲動,顯示了他那枯瘦如柴的身形。
「別給中國人丟臉,好好打鬼子;你們死了,村子裡的人會記得你們,逢年過節有人祭奠你們;活著回來,村子在,家人就在。」
老人大聲的喊著,深陷的眼眶中不知不覺有晶瑩的液體流出,慢慢的滑過乾瘦的臉頰,流進嘴裡。
「走吧!都好好的!」
苦澀的味道提醒老人,他不能哭,儘管他也非常捨不得他的孫子,那是他唯一的孫子。
「禮畢!」
「向後轉,跑步走!」
張川大吼著,命令新兵出發,在村口,燃動的火把下面,正是馮鍔等待他們的隊伍。
「早點回來!」
圍成一圈的莊戶艱難的讓出了一條路,目送著新兵走向村口,他們的目光死死的盯著自己的親人,想多看一眼,然後在腦海中死死的記住。
「營長,都到齊了!」
村口,張川大聲的報告著。
「走吧!下一處!」
看著新兵們都回來了,他們背上的步槍還在,馮鍔滿意的點點頭,帶著隊伍走向下一個村子。
整個晚上,隨著老兵不停的吹響集結哨,不停的村子面臨生離死別,哭泣的聲音隨著馮鍔的繼續在這片大地上不停的響起。
這些回家的新兵沒人當逃兵,每個人都回來了,按照道理來說,馮鍔應該高興,可是他的心情仍然沉重,他知道,此去,這些弟兄能不能活到戰爭結束,那完全就是看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