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恙58

  有恙58

  岑虞在招待所多住了一天, 沈鐫白周五這一天沒有課。Google搜索

  他頭一天下午就出發回了南臨,把小傢伙接上, 從冰溪鎮去到外面的交通很不便, 一番折騰下來估計要到今天傍晚才能回來。

  等沈鐫白接眠眠的功夫,岑虞想起了麗蘇,計劃著把她也帶上一起玩, 正好讓眠眠和麗蘇認識認識。

  岑虞掐著鎮中學下午放學的點去了學校。

  最後一節課下課鈴響, 陸陸續續有學生從校門口走出來。

  岑虞張望了許久,也沒有看到麗蘇的身影。

  倒是周卓和兩個同學肩並肩的出來。

  岑虞認出了他是之前一起進山玩的孩子, 沒記錯的話應該是麗蘇班上的同學, 她招了招手, 遠遠地叫住他。

  「麗蘇怎麼還沒出來啊?」

  她問。

  周卓讓另外兩個同學先走, 朝她小跑過去, 「麗蘇生病了, 她叔叔給她請假了,這兩天都沒來。」

  聞言,岑虞皺了皺眉, 有些擔心起來, 「她生什麼病啊, 要不要緊?」

  周卓迷茫地搖搖頭, 「我也不知道, 班主任也沒咋說,但好像是以後都不來了, 她的座位都讓其他同學坐了。」

  「女娃子真是嬌滴滴, 一生病怎麼就都上不了學了。」

  在小鎮子裡, 女孩子上學上到一半,中途不來是常有的事。

  而生病不過是常用的藉口。

  只不過對於只有十幾歲懵懵懂懂的周卓來說, 他並不知道這些生病輟學背後的隱情。

  岑虞作為異鄉人,在鎮裡看到的,大多是經過粉飾的和諧生活,也沒有察覺出其中的不對勁。

  反而聽周卓的意思,越加擔心起麗蘇的病情。

  周卓把身上掛著的斜挎包拎起來拍了拍,「這裡面是麗蘇落在抽屜里的書和文具,我打算上懸崖村給她送去。」

  「岑姐姐,你要不要一起啊?」

  他問。

  岑虞幾乎沒有猶豫地應了聲『好』。

  「不過你先等等,我得回一趟招待所。」

  招待所旁邊有鎮上唯一的衛生所。

  她去的時候不巧,大夫出門去給其他人家看病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周卓急著上山去送東西,上懸崖村要爬兩個小時的山路,再晚了下山天就得黑了。

  岑虞自己不認識上懸崖村的路,只能跟著周卓上去,沒有辦法,她在衛生所里買了一些常用的退燒消炎藥,希望可以用得上。

  臨出發前,岑虞沒忘記給沈鐫白打個電話知會他一聲。

  只是電話沒有接通,估計這會兒他正帶著眠眠在坐飛機。

  岑虞匆匆給他留了條信息,就跟著周卓上了山。

  懸崖村的山路崎嶇,比之前他們爬過的山還要難走,陡峭的幾乎是垂直九十度的坡。

  山上沒有移動通信基站,爬到一半的時候,手機就沒了信號。

  岑虞體力有些吃不消,卻也不敢耽誤周卓的腳程,艱難地跟著他一路往上。

  好不容易爬到懸崖村,她半條命差點沒去了。

  懸崖村與其說是村子,不如說就是一眼可以望到邊的幾戶人家,矮矮的平房,屋檐上滿是青苔,滴滴答答落著水珠。

  一副破敗和蕭條的模樣。

  住在懸崖村裡的,都是孤寡的老人,但凡是家裡有點錢或者有勞動力的,早早就搬到下面去住了。

  周卓七八歲的時候就跟著家裡住下去了,這會兒已經不太記得路。

  昨天下過雨,到處是泥濘污水。

  「大爺,麗蘇家住哪裡啊?」

  周卓用方言問坐在家門口,佝僂著身子的一位老人。

  老人牙全掉光了,臉色蠟黃,帶著死相的病態,好在耳朵還算利索。

  他警戒地看了一眼周卓後面的岑虞,說了一句什麼。

  岑虞聽不太懂。

  只知道周卓連忙擺手,「不是不是。」

  聽到周卓否認,老人才咧著嘴朝岑虞笑了笑,顫顫巍巍抬起手,朝村子裡指了個方向。

  岑虞跟著周卓進了村子深處,腦子裡閃過剛才老人一開始看向她時,眼神里的不友好與敵意。

  「你剛剛和他說不是什麼啊?」

  她問。

  周卓踢了踢擋在路中央的石頭子兒,「他認錯人了,以為你是麗蘇的媽媽。」

  聞言,岑虞一愣,「麗蘇的媽媽怎麼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就聽我媽和人閒聊的時候說起過。」

  周卓左右探頭,想起了正確的路,他繼續說:「麗蘇媽媽是外面村嫁進來的,後來嫌棄村子窮,就跑了。」

  「她以前好像來找過麗蘇幾次,都被村子裡的人趕了出去,連麗蘇面兒也沒見到。」

  「......」岑虞皺起眉,「麗蘇知道嗎?」

  她媽媽來找過她。

  周卓想了想,「應該是不曉得,我媽知道麗蘇來我們班上學,還囑咐我別和她說些有的沒有,懸崖村的事兒,出去了的人,都不願意管。」

  「......」

  「到了。」

  周卓抬起頭,向上看。

  麗蘇的家在一個小山坡上,從外部看,房子又老又舊,木質的房梁霉成了黑色。

  周卓三步兩步往坡上跑,喊著麗蘇的名字,「我來給你送作業了——」

  房子裡沒有人應。

  好一會兒,從裡面走出一個跛腳的中年男人。

  男人頂著亂糟糟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洗的頭髮,上面結滿了污垢,偶爾有幾塊地方,頭髮都掉了,露出了頭皮。

  他手裡拿著瓶白酒,瓶子裡的酒只剩下淺淺一層底,來回晃蕩。

  岑虞猜出了男人的身份,是之前聽選角導演王楠提起過的,麗蘇的叔叔麗瑋業。

  麗瑋業的身形搖搖晃晃,每說一句話,都像是嗓音里含著污濁的濃痰。

  「吵吵吵,吵什麼,攪了老子困午覺。」

  周卓悄悄嘟囔了一句什麼髒話,好像也挺看不上麗蘇的叔叔似的,他用方言懟回去,「瘌痢頭,太陽都要下山了,還困午覺吶。」

  麗瑋業睜開眼,就要抄起手裡的酒瓶子朝他扔過去,動作到了一半停住了,他的視線直直地黏在岑虞身上。

  「妹妹,你到懸崖村來做什麼啊?」

  他轉而用起了平翹舌不算標準的普通話,腔調里油膩而猥瑣,「懸崖村上可沒有你的相好哦。」

  「......」岑虞眉心皺得更深,卻也毫不畏懼的和他對視,「麗蘇呢?

  聽說她生病了,我帶了藥來看看她。」

  周卓幫著介紹她,「你不要亂講話,岑姐姐就是那個資助麗蘇念書的好心人。」

  聞言,麗瑋業『嘖』了一聲,好像覺得有些晦氣,沒有正常人家對幫助者的客氣態度,他手掌在腦袋上搓了搓,「麗蘇睡覺了。」

  他看了眼岑虞拎著的藥袋子,「你們把東西留下就行,等她醒了我給她。」

  麗瑋業的身形高大,擋在了家門口,趕客的意思明顯。

  「......」

  周卓本來就只是為了完成老師給他的任務,一點不想在懸崖村多呆,他把斜挎包卸下來,接過岑虞的藥,一起交給了麗瑋業。

  畢竟這是別人的地盤,岑虞沒有見到麗蘇,卻也沒有任何的辦法。

  她臨走時,回過頭,最後看了一眼麗蘇家的破屋漏瓦。

  麗瑋業仰著脖子,喝掉了整瓶的白酒,然後將酒瓶往地上一扔。

  玻璃瓶咕嚕嚕地滾動,沾上了髒污的泥。

  不知道為什麼,岑虞一顆心懸著,惴惴不安。

  回去的路上,她腦子裡始終在迴響酒瓶在地上滾動,擦過石子的聲音。

  鈍澀而冰冷。

  走著走著,她停住了腳步,沒有見到麗蘇人,感覺怎麼樣都沒辦法放心。

  「周卓,我想回去看看。」

  「......」周卓抬起頭,看一眼天,面露難色,「啊,可是太陽馬上就落山了。」

  回家晚了他媽媽要罵了,而且天氣預報說今天晚上會有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下。

  岑虞回過頭,望著懸崖村的方向,知道周卓並不想回去,也不好難為他,「不然你先下山,我回去看一眼麗蘇,下山的路我也記得了。」

  聽她這麼說,周卓想了想,從懸崖村下山的路總共就一條,也不至於迷路,他說道:「行,那我先下去了,岑姐姐你早點下山,天黑了山路不好走。」

  和周卓分開,岑虞重新往懸崖村爬,三步並作兩步的,腳程加快了許多。

  薄薄暮色里的懸崖村,染上一層玫瑰色,比剛來時更顯寂寥蕭瑟,就連之前坐在村口曬太陽的老人也躲回了屋子裡,不見人影。

  她尋著記憶,繞過彎彎曲曲的小路,到了麗蘇家。

  木質發霉的門半闔著,沒有關嚴實。

  「......」

  岑虞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好像是怕驚惹到誰。

  安靜的環境裡。

  有人在低低地哭泣,聽不真切。

  岑虞心裡一沉,輕手輕腳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屋子裡的光線昏暗,方方正正的廳堂,正對面貼了一張偌大的關公像,手裡執一把長刀,不像是威嚴凜然,更多的是凶神惡煞,讓整間屋子都給人一種壓迫感。

  破舊的黃木桌上,擺著兩盤菜,顏色烏黑,漿糊一樣的成團,已經看不出原材料是什麼,蒼蠅在上面來回地飛。

  「......」

  壓抑的啜泣聲在進了屋子裡後,變得更加明顯。

  待看清房間裡的一幕,岑虞瞪大了眼睛,震驚又憤怒。

  她腦子裡嗡得一下,翻江倒海的情緒涌了上來。

  幾乎是下意識應激反應,她立刻沖了過去,抄起矮桌上的瓷製檯燈,往麗瑋業頭上砸過去。

  「你放開她——」

  細長的瓷製檯燈被從中間砸碎,瓷片落了麗瑋業肩上。

  突如其來的攻擊,麗瑋業愣在那裡,抬起頭,只看見一臉怒容的岑虞,他伸手向後,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一片濡濕。

  拿到面前看時,滿手的鮮血。

  「......」

  麗蘇也是怔怔的,直到被岑虞從床上拉起來,才回過神來。

  岑虞渾身止不住的顫抖,她蹲下來幫麗蘇把褲子穿好,拉著她就往屋外跑。

  麗瑋業被砸了那一腦門,眼前暈暈乎乎,直到看見岑虞帶著麗蘇跑,終於反應過來,他吐了一口唾沫星子,跳下床就要去追,結果又踩到了地上的碎瓷片。

  他發出一聲嘶鳴,對著岑虞和麗蘇怒罵道:「他媽的賤人!給老子別跑——」

  「......」

  男人的聲音在背後震天得響,像是黑黢黢山洞裡傳來的惡獸嘶吼。

  岑虞不管不顧,只拉著麗蘇一路朝外跑,出於本能的讓她遠離麗瑋業,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麗蘇被她拽著,一路往山下走,瘦小的身體前傾。

  她的手被岑虞攥著,攥得很緊,因為緊張,出了很多的汗,分不清是誰的。

  身體上剛剛被麗瑋業碰過的地方,還有令人作嘔的感覺。

  以前麗瑋業那麼碰她的時候,說是喜歡她才會那麼做。

  她不懂,只知道她自己其實並不喜歡。

  直到今天她看見岑虞那麼生氣的站在床邊,才隱約懵懂地知道叔叔對她做的事情是不對的。

  岑虞沒辦法控制自己心底的情緒,只能不停地走,每下一個台階,每遠離懸崖村一些,好像才能逐漸冷靜下來。

  腦子裡揮之不去是房間裡的那一幕畫面。

  於她而言,只是看到就覺得一股的噁心難忍,她沒辦法去體會,麗蘇是什麼樣的感受,更沒辦法想像,如果她來晚了一些會是什麼結果。

  她攥住麗蘇的手,不自覺地又緊了緊,甚至沒有注意到弄疼了她。

  「......」

  「姐姐,對不起...」麗蘇忍著疼,小聲怯懦地說。

  聞言,岑虞的腳步忽地一頓,她低下頭,對上小姑娘澄澈懵懂的眼睛,鼻腔里泛起難忍的酸澀。

  「麗蘇,你不用和任何人說對不起。」

  她盯著她,一字一頓,認真而嚴肅,「你什麼也沒有做錯,錯的是麗瑋業。」

  「你身體的任何一個地方,只要是你覺得不舒服的,他都不可以碰,任何人都不可以碰。」

  「懂了嗎?」

  「......」麗蘇怔怔地看向她。

  暮色沉沉,已經黑了下來,但眼前的女人,卻像是刺破黑暗的光,將她從泥淖里拉了出來。

  「懂了。」

  山路走到一半,天徹底黑透。

  原本可以拿來打光的手機在剛才逃跑的時候,不知道掉到了哪裡。

  正常人迎著月光還能看見台階,岑虞則是兩眼一抹黑。

  她一步都沒辦法再往前走,每走一步都像是要一腳踩空,很怕自己摔下去還連帶著麗蘇,她停了下來,在一塊稍微平坦的小林子裡坐下。

  「我走不了了,你先下山去。」

  麗蘇知道岑虞有夜盲看不見路,她猶豫不肯走,「我陪姐姐。」

  「不行,你陪著我,咱們誰也下不去,你下去了就找大人來幫忙。」

  岑虞的語氣堅決,藏著沒有表露出來的焦灼。

  聽到她這麼說,麗蘇抿了抿嘴角,才同意自己一個人下山,「那我馬上就去找人上來。」

  「......」

  岑虞聽見麗蘇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越來越輕,她的面色也愈加凝重。

  周圍黑得讓人窒息。

  她靠在一棵樹上,在地里胡亂摸著,摸到了一塊帶有稜角的石頭,緊緊地握在手裡。

  她不敢確定,麗瑋業會不會追了過來。

  死寂的山裡,恐懼席捲而來,將她裹挾住。

  岑虞縮成一團,雙手抱住膝蓋,臉埋進胳膊里,連呼吸也不敢。

  時間顯得格外漫長。

  不知道過了多久,黑暗裡傳來沉沉的腳步聲。

  岑虞眼睛看不見,聽覺反而變得格外敏感,她辨別出聲音的方向,是從山上傳來的。

  不及她反應,周圍有風攪動,空氣里散發出一股酒精味夾雜著腥臭。

  一道手電筒的白光打了過來,直接刺上她的眼睛。

  麗瑋業猩紅著眼,看她像是看到了獵物,咧開嘴笑了,露出泛黃的牙齒。

  岑虞抬起手,擋住了光線,她看清了麗瑋業,臉色刷白,只覺得脊背拔涼,下意識轉身要往後跑。

  雖然麗瑋業瘸了一條腿,但在男性絕對的優勢面前,沒等岑虞跑遠,他一把扯住了岑虞的衣領,把她往裡拽了回來,「這次你想往哪裡跑?」

  即使如此,岑虞不甘示弱地抬起手,將石頭往他頭上砸去。

  瞬間,手就被扣住,用力一捏,幾乎要把她的骨頭捏碎。

  岑虞痛得失去力氣,石頭墜地。

  麗瑋業冷笑,抬手就是一巴掌甩在她臉上,「賤人——」

  「砸了老子一次,以為還會被你砸第二次?」

  岑虞倒在地上,側臉火辣辣的疼,耳鳴聲嗡嗡作響。

  她咬著牙,不肯屈服,罵了回去,「你就是個廢物。」

  只會在弱者面前蠻橫的廢物。

  不曾想『廢物』兩個字,徹底激怒了麗瑋業,戳到了他的痛楚。

  他扯著岑虞的頭髮,像是拽什麼布娃娃一樣,把她拽起來,摁在樹上。

  「老子弄死你——」

  麗瑋業狠狠掐著她的脖子,發了狠。

  岑虞雙腳幾乎離地,窒息的感覺襲來,她眼前冒出白光,瞳孔仿佛要裂開一樣。

  就在她以為自己真的要被麗瑋業弄死的時候,面前出現一道凌厲的拳風。

  掐住脖子的手忽地一松。

  她聽見男人倒地的悶聲。

  黑暗裡,沈鐫白的聲音低沉冰冷,「你敢弄死她?

  我先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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