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向向以為陸續洗了很多照片。
她記得那次爬早青山,他一路走,一路拍。
意料之外的是，照相館老闆給他的紙袋子卻薄薄的，裡面似乎沒幾張照片。
見陸續打開紙袋子,曲向向就下意識踮起腳,跟個好奇寶寶似的把頭湊過去。
陸續不動聲色的將紙袋子拿高一點。
曲向向湊的費勁,腳墊的更高,「我的照片在不在裡面？」
陸續從袋子裡拿出來一張給她。
曲向向接到手裡瞧瞧,照片裡的她站在水潭邊,笑著比的剪刀手,背後是條細長瀑布，夾在叢林裡,一瀉而下。
大抵是風景太美了，襯托的她特有精神，像正在長大的樹苗,就是那種朝氣蓬勃,青春美好。
而且她也沒有歪肩膀，一點都沒有。
「陸續,你拍的好好。」曲向向表情雀躍的說,「本來我不上相的,被你這麼一拍，我都變得上相了。」
陸續垂眸，目光掃過女孩清澈明亮的雙眼，掠向照片,皺皺眉頭，「沒拍好。」
她的眼裡是有星光的，他沒拍出來。
曲向向覺得陸續的要求太高了，她怎麼看怎麼滿意，想起來什麼，她忙問，「你有沒有多洗？」
那一瞬間，陸續有極其細微的不自然，他沒吭聲，只是抿著薄唇，面無表情的看她。
曲向向被他看的臉通紅，連忙解釋，「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怕我保管不好，所以想多留一張。」
陸續垂了垂眼皮，說，「沒有。」
說完就走。
曲向向，「……」
那張照片被曲向向夾進了日記本里，一同放進去的是午後山裡的記憶片段。
今年的第一場雪現身的時候，《倚天屠龍記》迎來了大結局，接檔的是民國劇《半生緣》。
學校里颳起了一陣《十年》風。
曲向向還是會收到七中的信，每個禮拜一封，落款依舊只是大寫字母「l」。
內容雷打不動的瑣碎，她感覺自己是語文老師，有個沒見過面的學生，定期上交自己寫的日記，有關吃喝拉撒睡。
就差沒在後頭打分了。
梁正沒什麼時間管曲向向，他新談了個女朋友，是高二的學姐，叫唐笑。
曲向向見過那個學姐，個子不高，很苗條，馬尾扎得低低的，氣質溫婉文靜，笑起來有好看的小梨渦，看著很親切。
唐笑是學畫畫的，就是所謂的美術生。
畫室曲向向沒去過，但她見梁正拿回來一張素描，畫的跟他有幾分相似。
那張畫被梁正貼在了牆上。
曲向向覺得唐笑會跟她哥走很遠一段路程。
錢夢也是那樣的想法，她說唐笑的五官很柔和，是那種沒有攻擊性的漂亮，男孩子喜歡，女孩子也喜歡。
關鍵是不作，老實本分，適合過日子。
曲向向聽她分析完了，冒出來一句，「你跟李煜怎麼樣？」
錢夢頓時就從口若懸河的狀態里出來，聳聳肩說，「老樣子唄。」
那次籃球賽之後，她就沉迷調查李煜的興趣愛好。
更是順利從他初中同學那裡弄到了他的聯繫方式，只是一次沒打過那個號碼。
當初錢夢說一但發現自己喜歡上誰，就會第一時間跑到他面前，親口告訴他，還說女追男，隔層紗，喜歡就要大膽去追。
其實也就是說說。
都是膽小鬼。
曲向向倒是見過李煜幾次，都在放學回家的路上，他跟班上的人在一起，沒說上什麼話，就老遠對她揮了揮手，一如既往的笑的像夏日熾陽。
她另起話頭，「我看班上有人用繩子編手鍊，編的還挺好看的。」
「別說了，宿舍里現在就編繩子，都在編。」錢夢嗅到了戀愛的酸腐味，「怎麼，你也想編啊？」
曲向向撓撓臉，「我手工很差的。」
「那沒事兒，我教你。」
錢夢雷厲風行，二話不說就拉著曲向向去小店裡買了一把繩子。
中午的時候，錢夢沒去宿舍睡覺，就坐在梁正的位置上，教曲向向編繩子。
曲向向挑了四根繩子，中間兩根黑色，兩邊一白一藍，在一頭打個活結，用書本壓著，認真看錢夢編，「你好熟練。」
錢夢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這很容易的，我看兩眼就會了。」
曲向向的嘴一抽，哪裡容易了？她都看不懂。
一碰到手工類的東西，智商就不在線。
錢夢編了一截，讓曲向向試著編編。
曲向向編的少，問的多，錢夢信了一句老話，老天爺給你開一扇門，就會給你關一扇窗。
她這個好朋友的手看著細細的，白白的，但是真的很笨拙。
「不對啊，我是不是又編錯了？」曲向向迷茫的說，「錢夢，你幫我看看……」
無意間瞥見出現在後門那裡的少年，她的話聲戛然而止，手忙腳亂的把繩子拽下來，往課桌兜里塞。
錢夢，「……」
你慌什麼，人早聽到了。
曲向向豎起耳朵，發覺陸續走到座位上，沒立刻坐下來，而是居高臨下的投過來一道目光。
她緊張的一顆心怦怦直跳，我都藏好了，應該沒有被發現吧？
就在這微妙的氣氛里，錢夢溜了。
教室里靜的掉針可聞。
曲向向心想，我還是做題吧，做題冷靜冷靜。
這麼想著，她就趕緊拿了桌上的習題冊，抓支筆埋頭做題，心思控制不住的跑飛，陸續看什麼呢？
過了會，曲向向的心裡非但沒冷靜，反而更亂了，他怎麼還看啊？
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她扭頭，板著臉瞪過去。
那樣子像是在說，不准看了。
陸續的唇角若有似無的勾了下，他拉開椅子，慢條斯理的坐了下去。
曲向向轉回去繼續做題，腦子裡忽地竄出一個念頭，他剛才不會是故意逗我吧？
手上的力道失控，筆芯咔地一下斷了。
這才發現自己拿的是鉛筆。
曲向向撐著頭看斷下來的筆芯，很無語。
椅背被敲，她嚇一跳，掙扎了幾下就裝作沒有聽見。
陸續又敲。
曲向向搓了搓臉，儘量淡定的回頭，「怎麼……」
看見陸續手裡拿著的東西，她的眼睛睜大，「這什麼？」
陸續用筆圈一塊地方，將報刊轉過來對著她。
被圈的地方是份約稿函。
曲向向逐字逐句的看了看，「你要投稿？」
陸續搖頭。
曲向向明白過來，「給我圈的啊？」
「嗯，」陸續說，「你能寫。」
曲向向又看了眼約稿函上的要求，短篇，三到五千字，文筆要抒情唯美，圍繞青春與夢想。
題材很大眾，不獵奇。
好也不好。
越是通俗普遍，就越難出彩。
曲向向看了眼稿費，按照千字算的，完全在她的理想範圍裡面，她動心了，視線掃到一處，伸手指指，「這個板塊要恐怖故事，我家裡有好幾本，都是我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寫的，我直接挑一篇可以不？」
心情不好的時候寫恐怖故事？陸續的面部隱隱一抽，「可以。」
曲向向抄下投稿地址，小聲說，「老班要是知道我給報刊投稿，肯定會給我上思想教育課，告訴我時間就是金錢，不能因為小錢丟了大錢。」
陸續嗓音低沉緩慢的開口，「你寫，我幫你檢查一遍。」
曲向向一愣，「那行，我晚上回去就寫短篇。」
陸續說，「不急。」
「不行啊，我心裡不能擱事兒，早點做完才行。」
曲向向念叨著，「這種雜誌社有一審二審三審的吧，可能要到明年三四月份才有結果呢，要是我拿了稿費，就給我哥買雙好的運動鞋，他明年要去體特班了，穿球鞋跑步不行。」
陸續凝視她的模樣。
窗外的世界雪花紛飛，天寒地凍，教室里卻暖如春夏。
化雪比下雪更冷，天氣不好，寒風嗖嗖的吹。
走讀生有走讀生的心酸，早起騎車上學，到學校的時候，鼻子跟耳朵凍的都快掉下來了。
住校生也有住校生的苦悶。
這麼死冷的天，竟然還要五點左右從被窩裡爬起來，披頭散髮的去操場做操。
天黑漆麻乎的，做個屁操啊。
簡直沒有人性。
最痛苦的是體質偏寒的同學，手腳用熱水洗一遍，很快就冷了，睡覺縮成一團，冰塊般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兒塞。
往往起床的時候，腳還是冰的，壓根沒有時間把它捂熱。
想給自己裝個熱水袋吧，水又不夠，借也借不到，大家都缺熱水。
省著用的同學早上都用玻璃杯裝一杯開水，早自習的時候捧在手裡捂手，涼了就放一邊，下課回宿舍倒盆里，留著當冷水用。
實在是太冷了。
這才剛進臘月，凍瘡這個魔鬼就已經襲擊了很多同學。
曲向向右手的小手指也凍了一塊，沒破，就紅紅的，有點癢。
早自習的時候，她背幾句課文，就抓兩下。
班上的朗讀聲稀稀拉拉的，東倒西歪一片，冬眠了。
走廊上吹過一陣冷冽的狂風，窗台上擺了一排的飯缸搖搖晃晃，擺的靠外的一個掉了下來，發出清脆聲響。
睡夢中的同學立刻驚醒，條件反射的坐直，捧書，嘴裡念念有詞。
直到發現老班沒來，就罵罵咧咧的趴回去，接著睡。
梁正也嚇壞了，他不是怕老班搞突襲，是單純的生理反應。
曲向向不讓他再睡，「你昨天的作業還沒做呢，抓緊時間做做啊。」
梁正左耳進，右耳出。
曲向向前後一看，都在睡覺，她打了個哈欠，用手揪了揪往下墜的眼皮，打起精神繼續背書。
放學的時候，曲向向看到幾個小混混在學校外面的理髮店門前轉悠，其中有個是爆炸頭，她認出來是黃宇的人，對方嚼著泡泡糖，對她吹了個大泡泡，糊了一臉。
那樣子很滑稽，可她笑不出來，眉心擰了起來。
梁正伸腿踢她的自行車，「走你的。」
曲向向還看。
「看什麼呢你？」梁正吼她，「地上凍了，滑得很，你能不能好好騎車？想屁||股摔開花是吧？！」
曲向向慢吞吞的踩著腳踏板離開。
梁正也看見了那幾個人，晃兩天了，他懶洋洋的甩出一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曲向向聽了鬆口氣。
轉而又有點擔心，陸續最近都沒跟他們一道走，一個人回去的。
她想著，明天要跟陸續說說這個事，讓他回家的路上小心點，最好大家結伴，一起走。
第二天陸續沒來上學。
之後一連三天，他都沒有來學校。
曲向向又出現了上課分心的狀態，怎麼都沒辦法集中注意力，她的心裡很不安。
不知道陸續怎麼了，是他生了病，還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錢夢看出她的焦慮，「何靜跟陸續住一個大院。」
曲向向一個激靈，對啊，錢夢老早就跟她說過這個事，她怎麼給忘了？
「具體地址知道不？」
「不知道。」
錢夢猜到向向的想法，阻攔道，「別找何靜，你是我朋友，我們是一塊兒的，她不會告訴你。」
她安撫的說，「我找其他人問，能問出來。」
曲向向抿嘴，「好問嗎？」
「我出馬，保證給你問出來。」
錢夢的人脈廣到超過曲向向的想像，當天就給她問到了結果，「陸續這幾天都沒出過門。」
曲向向忙問，「生病了嗎？」
「應該是。」錢夢給她一張紙條，「這是他家的地址。」
曲向向看了，表情愣怔，「是不是弄錯了？」
「怎麼會，」錢夢說，「我托我發小找的，提供地址的那女生就住在陸續家對面，是他的暗戀者之一，對他的生活很關注的，錯不了。」
曲向向的臉色變了又變。
這地址跟她家根本就是一東一西，只有學校外的長寧大街才會同路。
陸續撒謊了。
當初他說跟她同路，果然就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家，故意騙她的。
「你如果想去他家，我可以陪你一起去。」錢夢壓低聲音說，「朋友好幾天沒來上學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去看望看望是正常的。」
曲向向不答反問，「沒有電話嗎？」
「很遺憾，沒有。」錢夢嘖嘖，「據說陸續沒給誰寫過同學錄。」
曲向向猶豫不決，「我還是不去了。」
錢夢直白的說，「可你臉上寫著三個字，我想去。」
「……」
曲向向抓抓小手指上的凍瘡，「他家裡有保姆在，說不定爸媽也回來了，我去了，場面有點尷尬，會給他添麻煩的。」
錢夢心說，個傻孩子，你要是去了，他心裡准能樂瘋。
「這事兒我不能幫你做決定，只能你自己想。」
曲向向花兩節課想了，中午一放學，她就拿著出入證出了校門。
等到她站在陸續的家門口，支持她一路的勇氣就用完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