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向向想的是往後退兩步,可她的身體像一台斷電的機器,動不了。
陸續稍微一彎腰低頭，就嗅到了她頭髮里很淡的洗髮水味道，像某種草木香,自然又好聞。
他微微垂著眼睛,眼裡流竄而出一抹灼熱的光亮,全落在她清秀的眉眼上面。
有濕|熱的呼吸拂過眼皮,若有似無的,像被小羽毛掃來掃去,曲向向的眼睫毛輕顫個不停,手心裡濕乎乎的出了一層汗。
太近了。
陸續靠的太近了。
近的我都沒辦法呼吸了，很難受。
不能這樣。
這麼近不行。
曲向向平視的視線正好對著陸續的脖子,他突起的喉結上下攢動，她也做出吞咽的動作。
完全是無意識的舉動，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真不行,已經超過了安全距離。
陸續想幹嘛？他在看什麼？怎麼不說話啊？
曲向向的腦子裡亂七八糟的蹦出來很多東西,但她嘴巴是抿著的，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像是不知道哪一秒喪失了語言能力。
也忘了呼吸。
「我以為,你被欺負了。」
頭頂倏然響起聲音,微啞,鼻音偏重，悶悶的，帶著些許讓人心疼的孩子氣。
曲向向如同一下子通了電，恢復了呼吸,活了過來，她愣怔的說，「那也不能打架啊。」
陸續盯著她看。
曲向向不自覺的嘮叨，「在學校里打架是很嚴重的事情，你這次被記過，今年的三好學生就沒了，還會被記入檔案裡面，劉主任雖然說一年內不犯錯就撤銷記錄，可到時候誰知道會是什麼情況，高中還沒過半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陸續聽她嘮叨，沒有說話，他的面上是漫不經心的表情，眼底柔和一片。
曲向向又斷電了。
我在說什麼呢？陸續打架是為了我，不肯說出實情給自己辯解，也是為了我。
這時候他夠難受了，我應該安慰他才是。
我為什麼要用教育做錯事的孩子那種口吻說話？
曲向向越想越自責，越想越想懊悔。
陸續看離他只有一兩寸距離的女孩把腦袋耷拉下去，額前髮絲虛虛的挨著他的胸膛，像可愛柔軟的小動物。
他的喉頭滾了滾。
想抱抱她。
這一秒比前一秒更想。
幾秒後，那種念頭狂野生長，瘋了般的在靈魂最深處叫囂著，再難抑制。
陸續把兩隻手從褲子口袋裡拿出來，就在他的手指快要碰到女孩的胳膊時，樓道里傳來對話聲。
有人上來了。
曲向向聽見了動靜，她抬起頭，正好看見陸續還沒放下來的雙手。
四目相視，彼此眼裡都是對方的模樣。
青澀且真實。
曲向向先收回視線，她快速跑進教室，氣喘吁吁的坐到座位上面，用手摁住胸口。
那裡面的心臟撲通撲通的跳著。
跳的太快了，有點疼。
席捲而來的感覺太過陌生，曲向向不知所措的做了幾次深呼吸，心口不疼了，卻被另一種莫名的情緒取代。
那種情緒一會清晰，一會模糊，變戲法似的，勾人心魂。
她迷茫的雙手撐頭，捂臉，繼續深呼吸。
後門那裡傳來腳步聲，一步步走了過來，曲向向的呼吸一亂，她立即隨手拿起書本擋在前面。
陸續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屈指敲兩下女孩的椅背，口中吐出兩字，「倒了。」
曲向向懵懵的，「啊？」
「我說，」陸續稍一停頓，嗓音里有淡淡的笑意，「你的書拿倒了。」
「……」
曲向向的臉上騰地一熱，她強自鎮定的把書順了過來。
陸續剛把椅子往後拉，曲向向就說，「是我哥找了四班的那兩個人，我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頓了頓，她說，「我以為你不會打架呢。」
陸續的唇角輕動。
曲向向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今早的打鬥事件，但她通過四班倆人臉上的傷可以看得出來，陸續占的上風，幾乎是碾壓的實力，而且下了狠手。
陸續低聲道，「只打過兩次。」
曲向向一愣，她想到了什麼，忍不住回頭，「第一次是跟黃宇那伙人打架？」
陸續，「嗯。」
曲向向腦子裡跑火車一樣，轟隆隆的，她看著陸續，幾次張了張嘴，都沒說出來話。
陸續靠著椅背，低頭翻轉著打火機。
曲向向背過身坐好，聲音輕輕的說，「生日禮物我很喜歡，謝謝。」
陸續轉打火機的動作一停，他從課桌兜里拿出煙盒，拔一根煙銜在嘴邊，「都喜歡？」
「嗯吶，」曲向向聽到自己的聲音說，「都喜歡。」
陸續撩起眼皮，一瞬不瞬的看著她的後腦勺，指間啪嗒一聲響，打火機蓋子扣開，一簇火苗竄上來，照進他的眼裡，將不為人知的少年情感照的一清二楚。
蓋子扣上，火苗熄滅，情感又沉入黑暗。
曲向向聞到了菸草味，一縷縷的從後面飄到前面，往她鼻息里跑。
梁正抽的是中南海，那煙有點沖，燒起來特別快，一不留神就沒了，他經常看小說燙到手指，被子上的小窟窿也有不少。
陸續抽的煙味道不同，有醇香，不知道是什麼煙。
曲向向在心裡嘆息，一個兩個的，都不聽勸。
非要天天抽菸，等到後悔的時候就晚了。
這麼想著，窗戶就被推開了，被太陽曬過的風吹了進來，吹散了周圍的煙味。
曲向向微微偏頭，餘光後瞥，發現陸續已經掐滅了煙。
陸續擰開杯子喝兩口水，半眯著眼睛看她。
曲向向慌忙把頭偏回去，她在本子上瞎畫，眼前浮現出陸續那雙深黑的眼睛。
明明幽靜寂冷得很，也沒有光，裡面卻像是藏著一個極速旋轉的神秘漩渦，能把人給吞噬進去。
原子筆在本子上劃出了個口子，她無語的將本子收到一邊，找出習題冊做題。
兩道題做完以後，冷靜多了。
沒過一分鐘，曲向向的心裡就竄出一個畫面，剛才在樓梯那裡，陸續兩隻手臂是張開舉起來的，那姿勢很像是要……
不會吧，應該不會。
不可能的。
是她想多了。
曲向向一遍遍的否認，又冷靜不下來了，她有些煩悶的抓抓後頸，我怎麼會往那上面想呢？這可是在學校里誒。
看來還是題做的不夠，再做幾道吧。
再不行就做張卷子。
錢夢煩的很，宿舍里的嘈雜聲好不容易沒了，隔壁還有，全圍繞著陸續。
嬉笑打鬧的，吵個沒完，午覺根本沒法睡。
錢夢忍無可忍，一嗓子吼出去，「說個沒完了是吧？不能小點聲啊？」
隔壁的聲音沒了，過了會又一點點起來，像是有一大群老鼠在自己耳朵邊「咯吱咯吱」的吃東西。
錢夢又要發火，宿舍里的人勸她說，「算了，別喊了，沒用的，還是上教室里睡吧。」
「煩死了！」
錢夢罵了聲，抓著欄杆從上鋪下來，頂著一張難看的臉穿鞋，倒水。
門一關上，宿舍里的嘈雜聲就捲土重來。
迫不及待，且興奮不已，一副憋壞了的樣子。
錢夢的臉扭了扭，敢情是巴不得我趕緊走，好繼續聊她們的校草呢。
她撥了撥短髮，呵笑了聲，拎著水杯帶子往樓梯方向走，一路上經過幾個宿舍，都鬧哄哄的。
像她這樣只是單純的欣賞陸續，不想做他女朋友的是稀有物種。
曲向向看見錢夢進教室，驚訝的說，「你怎麼不在宿舍里待著啊？」
「待不了。」錢夢坐到梁正的位子上，「大家都瘋了，不需要睡午覺，也不讓別人睡。」
曲向向問她，「怎麼了？」
錢夢朝她後面努努嘴，投給她一個「你說呢」的眼神。
曲向嚮往後看，陸續趴在桌上睡覺，是他最常用的睡姿，臉整個埋在臂彎里，安安靜靜的，看起來很溫順。
錢夢的視線在向向跟陸續身上來回穿梭，意味深長。
曲向向沒注意到錢夢的眼神，她單手托腮，不知道在想什麼東西，神情有點恍惚。
錢夢打了個哈欠，有些事吧，別人可以點撥，但是，必須要先自己一個人認真的捋上一捋。
捋不順了，又控制不住的想要弄明白，自然就會找人諮詢。
錢夢陷入沉思，昨天放學之前向向還挺正常的，那就是放學之後發生了什麼，跟陸續有關。
不然她今天不會變得心不在焉。
早上陸續打架，她那個緊張擔憂的勁兒唷，恨不得衝進辦公室替他說話。
真真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迷的一塌糊塗。
錢夢犯起嘀咕，該不會……陸續打架的事兒，跟向向有關吧？
真要是她猜想的那樣，向向充滿層次感的一系列不正常就有了很合理的解釋。
不得了，老班要炸的那天指日可待。
左邊徒然傳來一陣悠揚的旋律，曲向向猛地站了起來。
錢夢嚇的被口水嗆到了，她咳嗽著說，「你幹嘛這麼大反應？」
曲向向不答反問，「你哼的什麼？」
錢夢說，「天空之城啊。」
曲向向心說，你哼的真准，一點都沒走調，她坐了回去，把攥在手裡的原子筆放到書上，「你好好的幹嘛哼那個？」
「想哼就哼了啊。」錢夢怪異的看她，「沒事吧你？」
曲向向搖頭，「沒事。」
錢夢支著頭，笑眯眯的說，「那我接著哼了？」
「別了吧，陸……」曲向向的話聲來了個急轉彎，轉的臉都紅了，「班上有人睡覺呢。」
錢夢拉長聲音哦了聲，「也是哈。」
後面的陸續換了個邊趴著。
下午前兩節課都是物理。
曲向向只打開了書本，翻到那一頁，沒聽，光顧著捋思緒了。
直到班上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她才回神，從過道那邊的說話聲里得知是老師要叫人上去做題。
曲向向戳錢夢後背，「講到哪兒了？」
錢夢趴在一堆書後面，一隻手像模像樣的拿著筆在本子上鬼畫符，另一隻手放在下面，偷偷摸摸翻看她的小說，後背被戳，她快速回了三字，「不知道。」
曲向向正要扭頭問陸續，就聽見老師喊她的名字，讓她上去做題。
「……」
我聽錯了？曲向向隔著大半個教室跟物理老師一對視，沒錯，是真的。
曲向向看了看黑板上的題目，公式她不熟悉，估計就是這節課講的內容，她都沒有聽，完蛋了。
本來物理就是幾門科裡面的弱項，還不好好聽課，活該啊你。
曲向向在心裡批評自己，屁|股穩穩的挨著椅面，坐著沒動，跟黏了502膠似的。
物理老師用犀利的眼神催促她快點兒。
老師一定是發現了我沒有好好聽課，才故意叫我上去的，曲向向悲傷的想著，磨磨蹭蹭的站了起來。
平時她出去都是背對著陸續，這次她轉過來了，正面對著他，以一種難以形容的緩慢速度挪椅子，期間垂著頭，一個勁的盯他，希望他能給自己點兒提示。
陸續沒抬頭，鋼筆飛快的在草稿紙上寫著什麼，最後一筆落下，他將草稿紙轉了過去。
解題思路清清楚楚的寫在上面。
能省略的步驟都省略了，儘可能的簡潔，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