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鬧大理寺,她的依仗

  第8章 大鬧大理寺,她的依仗

  清緣看起來的確像是先用竹片割開自己的喉嚨,然後站上桌子,面朝牆壁高高跳起。

  如此,落下時,腦袋便會被牆壁所阻而折斷,而身體下落,整個頸部便會從前頸的傷處撕開,變成這般模樣。

  玉淺肆指指地上的竹片:「此物從何而來?」

  兩個無涯衛押上一人,答道:「清緣進來後,揚言要刻經文贖罪,大理寺的人便遞給了他一根竹棍。」

  乾枯而堅韌的竹棍,隨意彎折,斷口口處便會形成層次不齊的切口。

  竹刀雖然粗糙,但這個切面,對於心存死志的人來說,也足夠鋒利了。

  一切看起來都是如此合情合理,如果不是茅草上那些可疑的血跡的話。

  一路來風餐露宿,時時刻刻提心弔膽,臨了最後一步功虧一簣。

  她不顧血肉模糊,細細翻查了脖頸處的傷口。待看清後,心頭怒起,張口卻是鈴鈴笑意,甘冽清甜。

  「將大理寺獄上上下下一干人等全部拿下,羈押候審!」

  無涯衛們早就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這一年來,大理寺明里暗裡打壓提刑司,如今好不容易抓來的兇手,剛交接完,便喪了命。

  新仇舊恨,這次可要一次算個清楚!

  眾黑衣齊聲應是,三人一隊,四散開來,大力搜捕。

  一時間,大理寺獄中熱鬧非凡。

  不過這次,發出喝彩聲的卻是關在各個牢房裡的犯人們,看著往日裡不可一世的獄卒們一個個被黑衣無涯衛輕鬆拿下,哀叫連連,整個牢房歡響震天。

  「玉淺肆,你是瘋了不成!我可是大理寺少卿!你竟然敢抓我,我明日定要上摺子參你一本!」

  譚令此刻冠斜帽歪,早沒了往日的不可一世。

  玉淺肆也不去往他處,就靠在清緣慘死的牢房外,眸色沉若深淵,嘴角的笑意卻愈發張揚。

  「聽聞少卿大人妙筆生花。若是要上摺子,不若好好看清牢中情況,將這場景也一併寫清楚遞給陛下。」

  譚令雙手被鉗,一無涯衛扭著他的下巴迫他看向牢內。

  譚令來不及閉眼,便被滿牆的鮮紅刺得胃中酸涌,差點吐出來。

  「我提刑司辛苦抓捕押送的人,交到大理寺手中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被大理寺獄送歸了西天。莫不是少卿大人您擔心這兇犯說出些什麼來,會讓您陷入危險之中,這才迫不及待地滅了口?」

  譚令也暗罵自己倒霉,怎麼就遇到了這種事。

  急忙辯解,慌不擇言:「你莫要血口噴人!我.堂堂大理寺少卿,怎麼會和一個南邊的和尚有勾結。他殺了那麼多人,對我有什麼好處!我看就是你找不到兇手,隨便糊弄了一個和尚屈打成招,這和尚覺得冤屈,因此以死明志!」

  見他顛倒黑白的功夫毫無邏輯,還不如街邊孩童。

  玉淺肆笑得肆意,可在譚令看來,卻如詭野厲鬼一般。

  她指了指牢房裡,道:「我抓捕此人,人證物證俱在。」

  「兇犯清緣親口當著揚州知府的面承認了自己犯下的罪行。供告一早便快馬加鞭送回了京城,得陛下親筆硃批。」

  「在入大理寺之前,你方也都驗看過,此人身上無傷無痕。」

  「我之所言,字字句句皆有見證。可不知,少卿大人方才所言,證據何在?還是說,您認為陛下愚鈍,才被我矇騙?」

  譚令方才所說,不過是為了推脫責任而隨意搪塞。

  見玉淺肆盛怒之下還邏輯清晰,抓住了自己言語中的錯處不依不饒,還扣上了這樣大的罪名,他張口結舌,已無言以辯。

  今日他親守在獄外阻止他們,不過是擔心提刑司會因破了大案耀武揚威,只想搓搓他們的銳氣罷了。

  沒想到,一扭臉兒就出了這種事,真真是有苦難言啊。

  玉淺肆不由綻開清甜的笑:「少卿大人,你這次落在我手裡可不是倒霉。」

  「清緣可不是你手下心善遞了片竹片就自盡了的。」

  「玉淺肆!事到如今,你還想要給我潑髒水嗎?」

  「蠢貨。」

  她眯著滿是興味的眸子莞爾道:「牢房的地上薄薄鋪著一層茅草。這些茅草應當是關押的刑犯們睡覺所用。別的囚犯,嫌少尚且不顧,怎得清緣會將這些茅草鋪灑在地上?」

  他定是沒想過自己要在這裡休息,所以提前替要殺自己的人鋪路罷了。

  「他故意靠牆而死,就是為了遠離這扇牢門。讓人以為,這個距離,只能是在牢中以十分詭異而決絕的方式自盡而亡。但我方才發現,這堆茅草上有零落的血跡。」

  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玉淺肆所言被拽到了昏暗的牢房內。

  「兇手提前在兇器前後兩端綁上繩索,在牢房外將繩索中間的兇器交給清緣。待清緣自盡後,再扯著繩索將兇器抽回來即可。」

  她方才粗看過屍體。她雖不是專業的仵作,但那傷口切痕明顯,只在與脖頸連接的地方有細微的撕裂傷。這定不可能是竹片能產生的傷口,而是利器。

  譚令已經被接連而來的變故嚇得失了計較,只覺得有萬千疑惑,卻擾擾亂亂,一時理不清思緒。

  「兇手,在牢門外?」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問出口後,他腦中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蹦了出來。

  清緣不是自盡嗎?

  他自己不就是凶簽案的兇手嗎?

  這玉羅剎定是想趁機給自己羅織罪名!

  「你渾說!進出大理寺獄都要搜身!絕不可能有人帶刀行兇還能安然離開。」

  為了防止兇犯奪刀,大理寺獄內值守的獄卒也不會佩刀,獄外的獄卒才有佩刀。

  「這不可能,你血口噴人!兇器在哪裡?」

  玉淺肆直起身子,望向長廊盡頭那間矮小陰暗的小廳。來時她路過那裡,應當是間刑房。

  獄卒不可佩刀,但刑房裡可不缺滿是鮮血的利器。

  地上的茅草,就是為了掩蓋兇手拉繩索時留下的血痕。若是沒有這層草,定然會留下一道清晰的拖曳血痕。

  所以清緣不得不提前鋪好這一層枯草,在兇器被抽出來後,隨便尋根棍子伸進牢房內翻兩下,就能打亂枯草上的痕跡。

  而能做到這一切,便只有清緣在牢房內與兇手合謀才可成。

  若是清緣直接使用利器自盡於牢中,那麼大理寺內可以自由活動的所有人都逃不了嫌疑。唯有此舉才能在完成他自以為的凶簽案最後一環的基礎上,不牽扯進同夥。

  從清緣束手就擒開始,她便提著一口氣小心翼翼,總覺得這人認罪的態度太過於坦然。被抓後又是一語不發,泰然赴死的模樣,偏生他經歷簡單,身份上也查不出任何的問題,讓人無處著手。

  昨夜抓了個人,故意搜完身將二人關在一起。就是想看看會不會發生什麼。

  即便是那人殺了清緣,那人也算是條新線索。可沒成想,他們二人相安無事一整晚,待清緣進了大理寺獄反倒出了事兒。

  玉淺肆此刻心中倒也有些複雜。

  喜的是,此事果真如她所料,背後不簡單。可難的是,偏偏是大理寺。她右手扶到腰間,撫摸著藏在腰間的一塊刻著花卉的小牌。

  這下,大理寺的人從上到下都與少主不對付,查起來可就費功夫了。

  還沒等她想好接下來該如何做,王嵩身邊的藥安便趕了過來,走到玉淺肆身邊,朗聲撐腰。

  「小公爺聽聞此事,已入宮覲見陛下陳說事情經過。特命無涯衛暫時接管大理寺獄,所有獄卒並大理寺少卿在查清真相之前全數羈押,待明日聖人早朝之後再做定奪。」

  譚令聞言,明白此事已無迴轉餘地。整個人癱軟倒地,止不住地呻吟。

  此次提刑司查辦凶簽案,的確是聖人親命。

  去歲十月開始,江南凶簽案連死八人。

  大盛朝尚佛,此事鬧得滿朝上下人心惶惶。

  聖人為安撫民心,硃批御命,令提刑司全權接管此案,一切以斷案為先。務必儘快查清,給天下一個交待。

  可沒想到這玉羅剎著實有些本事,僅僅五日之內便抓到了真兇。

  如今朝堂之上,齊國公府小公爺王嵩手眼通天。

  唯有以大理寺為首的三法司還未被王嵩染指,因而對一年前由王嵩一手安排的提刑司恨之又恨。

  不僅日日擔心其會分了三法司的權,幫著王嵩亂權專政。

  又憂思傳聞中的玉館主真的斷案如神,逐漸架空大理寺。

  是以,他們時時打壓,刻刻嚴防,卻最終還是敗在了他們手上。

  玉淺肆盯著面前軟爛成一灘的譚令,又何嘗不惱。

  雖然清緣是真兇不假,但此案還有一些問題讓她十分困惑,亟待解決。

  只是清緣一路上就跟入定了一般,無論誠懇相待還是言語挑釁,都不發一語,實在是難纏。

  突然,玉淺肆靈光一閃。

  伯懿!

  他們二人在一起被關了一夜,或許伯懿與清緣交談過。

  想到此處,玉淺肆當即交待耀光細查大理寺獄所有人,務必要將清緣進入獄中後的一舉一動都摸清。

  自己則急忙返回提刑司,卻在門口,看到那頂雪青色的馬車並未離開。

  藥安侍立在一旁,似是在等自己。

  她止住腳步,上前詢問:「少主.不是入宮了嗎?」

  王嵩的聲音從馬車內傳來,清淺而有力,帶著莫名讓人安定的力量。

  「我想你此刻定是心情不佳,於是等等你。」

  「少主請講。」

  「阿肆,你入提刑司,依仗為何?」

  玉淺肆因憤懣而緊蹙眉頭驟然舒展,被這句話深深觸動。

  隔著馬車,玉淺肆望進王嵩淡而無波的琥珀色眸中。

  面前的人帶著幾分病弱瘦削,卻似悄然歇在遠山陌林枝頭上的初雪般,清冽而通透。

  若有真神存世,應當如是。

  想起初見,他也問過自己這句話。

  「你依仗為何?」

  她天不怕地不怕地昂首睥睨道:「我就是自己的依仗。今日若不是我,你走不出那條街。若不是我,你也查不出這具屍體的死因!」

  明白了王嵩的言下之意,她粲然而笑,笑意直達眼底。

  世人都以為,她的依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齊國公府。

  但少主此言是在提醒她,莫忘初心。

  她的聰慧才是她的立身之本。

  他相信,以她的聰明才智,無論再複雜的案子都能水落石出。可若是此刻被不順心之事攪擾了清明,反倒不利。

  這世上,也只有他才明白,走到如今這一步,從頭至尾,她依靠的都只是自己。

  成立玉里館如是,與寂空大師相識如是,號令提刑司供她驅使,亦如是。

  王嵩看著車外眸柔至真的女子,回想起當年那個一無所有,亦昂首坦言,不屑施捨,只要求交換的小姑娘,如今果然闖出了自己的一片天。

  玉淺肆頷首回答:「屬下明白了。多謝少主提點。」

  王嵩抬手遞給玉淺肆一個造型簡樸的木盒。

  「這原是想賀你破了凶簽案的禮物。如今雖再起波折,但就當勉勵你,早日知曉你所想疑惑的一切。」

  玉淺肆懷抱木盒,萬般情緒湧上心頭,不知從何開口。

  王嵩望了她片刻,隨口問道:「對了,方才你想問我什麼?」

  玉淺肆微嘆一聲,造化弄人。

  當時所猶疑之處,便是與清緣有關。

  可如今清緣已死,若是再將寂空大師牽涉其中,反倒不妙。

  「現下已無事了。」

  王嵩聽出了玉淺肆的失落與茫然。

  淡然道:「其實外界傳聞也不算假。若想做什麼便放手去試,莫留遺憾。至不濟,病得半死的人還是能為你遮風擋雨的。」

  這亦是二人初識之時她的戲言。

  彼時王嵩問她:你靠自己,如何做到?

  她皺眉微嫌:「我不靠自己,難道靠你這個病得半死,來求玉家施藥的人幫我遮風擋雨?」

  沒想到少主會拿這個來打趣自己,想到當年自己初生牛犢,無所畏懼的樣子,低眉赧然。

  王嵩見她眸中恢復清亮,不再耽誤,命藥安架著馬車朝著宮城而去。

  臨走前還不忘叮囑一句:「別忘了按時吃飯。」

  玉淺肆輕喏,目送馬車走遠後,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方才的怒火盡數隨呼吸消弭,清明再現。

  清緣一路上不聲不響,卻選擇在入京之後立刻了結自己。

  是受人指使還是刻意為之?

  一抬眼看到提刑司門口呆立無措的小吏蘇仁,恍然想起方才他所言廣安侯府之事。

  不錯,還未到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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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