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眾目睽睽,第六位死者

  伯懿神思不屬地守在吳辛家門前。

  看到月光投下的樹影似藻荇交橫,斑駁四散,像極了杏花巷小路盡頭乾涸的血跡。

  下午那種沒來由的不祥之感,順著背脊再次漫了上來。

  恰在這時,突聞尖嘯之聲凌空而起,紅光籠罩了整片大地。

  他再也顧不得其他,直直朝著濃煙起處飛奔而去。

  耳畔暖風獵獵,他一路狂奔,頭腦一片空白。也不知跑了多遠,只覺得鼻尖的煙味愈濃。

  可再一抬頭,方才空中的濃煙已被吹散,辨不清方向。

  他被困在幾條小巷中間,心急如焚。

  又是一道亮光帶著短促的尖嘯聲響起,右手邊的小巷盡頭陡然一亮。

  他猛衝過去,便看到玉淺肆暈倒在地。

  而那道黑影剛從一團焰火燃盡的濃煙中破出,再次揮著匕首朝人事不省的玉淺肆落下。

  伯懿怒喝一聲,橫衝過去,抬刀擋下了這一擊。

  那黑影的身手竟不低於伯懿。只這一擋,他便覺虎口欲裂。

  咬牙起刀,反身主動攻擊。

  方才看到玉淺肆暈倒時的慌亂,如今已化作了濃郁殺氣,力攜千鈞,排山倒海般朝對方重壓而去。

  刀匕相接,火花四濺。伯懿卻也在這熟悉的兵刃交接聲中,愈發冷靜。

  冷靜到不僅可以看清他的一招一式,更能看清自己的內心。

  那黑影沒想到增援來得如此之快。

  想走,卻被刀鋒逼得無法離開。

  便想,殺一個殺兩個,也沒什麼不同。更何況,他不信,眼前這人會沒有中招。

  果然伯懿也逐漸察覺了不妙,身形逐漸緩滯,無法流暢用刀。

  此時,黑影才從密不透風的刀影之中,尋到些空隙。

  金吾衛還沒來,剛好殺了二人再離開。

  伯懿知曉自己也中了招,心下起伏。

  喜的是,玉淺肆應當也是中了迷藥,沒有性命之憂。

  憂的是,自己竟然也中了藥。

  不行,絕不能讓他得手。

  他拼著全力咬破自己的舌尖,血腥味與難以言狀的痛苦刺得他靈台清明了半寸。

  於是扛刀再次衝過去,這次竟是不管不顧,不要命的打法。

  那黑影好整以暇的退了半步,決定先解決了這個自來尋死的。

  卻在匕首劃破伯懿前胸的時候,看到了一個灰白之物從眼前一閃而過。

  全身之力驟然凝滯,蒙面黑巾上的雙眼圓瞪看著眼前此人。

  少年人雙手握刀,雙眼無焦,氣喘吁吁,卻還妄圖積蓄力量。

  伯懿吞下一口血沫,知覺在不可控地溜走。見黑影不出手,便又咬牙橫劈了過去,想著,多攔一刻是一刻,迫他遠玉淺肆一分便是一分。

  那黑影卻再不出擊,只看著眼前之人一次又一次朝自己劈過來時,再將將躲過刀襲。

  不讓自己受絲毫傷,卻也再不主動進攻。

  一劈,一躲,如此往復,樂此不疲。

  像是逗弄孩童,同他捉迷藏一般。

  終於,他眼中的孩童,在迷藥徹底發揮效用之後,滿含不甘,力竭而倒。

  *

  殘月如鉤,孤懸寂世。

  幾縷不甘無人作賞的月光透過窗欞,溜進了喧鬧正沸的凌雲閣內,想分一杯凡塵氣。

  吳凜今日好容易攢夠了花銷,同三兩好友,從五樓挪到了六樓,再次品到了心心念念的凌雲醉,一不留神便又喝多了。

  幾人東倒西歪,卻還強自撐著。只因這雲中歌舞倏忽聲近,想來是馬上就要到自己這一層了。

  他早依照小小最喜愛的梅花,命人熔好了各種梅花式樣的銀裸子,只待她們踏歌而來。

  商賦也混在他們之中,早喝得五迷三道,雙手撐開眼皮,生怕自己錯過美艷歌舞,已全然忘了自己來這裡是來保護吳凜的。

  還以為跟著玉大人做事,今夜定是無福消受美人歌舞了。

  這還多虧了吳凜。

  吳凜不願大理寺的人貼身跟隨攪擾了興致,他才能自告奮勇前來陪同。

  無奈之下,大理寺的人只好勉強同意了自家少卿大人不甚靠譜的計劃。

  好在已一一檢查過所有近身之人的身份。廂房中的人也儘量精簡,只留一個知根知底的管事與婢女服侍,就連各個少爺的小廝長隨,都不得上樓。

  直至晨光熹微,樓中律韻消絕,這群浪蕩子們才一個個砸吧回味著昨夜的餘韻,百無聊賴地四散回家。

  吳凜哈欠連天,強撐著精神送走了一個個酒肉朋友,這才靠在久候了一夜的小廝身上,朝著自家馬車而去。

  馬車四周站滿了面色鐵青的大理寺人馬。

  人家歌舞昇平,自己寒風蕭瑟,真是好沒道理。

  這種陰鬱的神情,在看到自家少卿亦被人打橫抬出來之後,終皆化作了飛刀利刃,織成密羅的網,恨不得將自家不成器的大人千刀萬剮。

  甚至在懷疑,少卿大人是不是隔壁玉羅剎派來打入大理寺內部的細作。

  醉酒後,人格外沉。

  那小廝晃了幾晃,也沒扶動吳凜,還連帶著自己差點跌了一跤。

  拎著食盒侍立在旁的曹管事,實在看不下去,擱下食盒過來幫忙攙扶。

  二人費盡了力氣,才將吳凜扶上馬車。見他四仰八叉躺在鋪著精美波斯地毯的馬車內,酣睡過去,這才鬆了一口氣,渾身已被汗水打濕了。

  他擦了擦額上的冷汗,連忙闔上車門,繞到馬車前,訕笑著向大理寺的人賠禮。

  「這一夜,辛苦諸位大人了。還得勞煩各位大人送少爺回府.」

  瞥了一眼一旁猶自氣喘的好心的曹管事,心中打鼓,頂著頭頂諸位大人們似要殺人的目光,囁喏相詢:

  「不知幾位大人,可否允許這位管事隨我們同行?」

  大理寺的人他可不敢差遣,總不能到了家門口,自己一個人把少爺抬回家吧?恰好這管事要送凌雲閣的貴賓禮到府上.

  頭頂不知是誰滿不情願地「哼」了一聲,算是勉強答應了。

  他鬆了口氣,連忙扯過尚在愣神的曹管事,推他坐上馬車前椽。

  「曹管事,您就行行好,好人做到底。隨我將少爺送回府,大恩大德,大恩大德啊。」

  曹管事面露踟躕。

  凌雲閣近來屬實是從上到下都走背字兒,這人又同這斷頭案有些關係,他原想著將食盒呈上即可,可沒想過親跑一趟。

  可架不住小廝的軟磨硬泡,只好勉強答應,將食盒抱在懷中,一起隨著馬車搖搖晃晃地駛離了凌雲閣。

  吱吱呀呀的車轍聲,嘚嘚的馬蹄聲,還有馬車四周列隊行走,帶著怨氣的腳步聲,更襯得天麻色的曉光晨街格外靜謐。

  在將要出坊的時候,曹管事突覺背後一涼,激得他不自覺一個寒戰。

  「等等!」他顫著聲叫停了馬車。

  細細聽去,又好像什麼都沒有。

  是他聽錯了?

  大理寺的人十分不耐煩:「又怎麼了?」

  曹管事斟酌著措辭,渾身已經爬滿了細密的寒粟。

  「方才.我似聽到了女子輕嘆的聲音,從從背後傳來。」

  說到這裡,又打了個寒戰:「好像還有絲絲涼氣.」

  背後?

  他背靠著馬車,背後能有什麼?

  值守了一夜的腦瓜,著實都不大靈光,猶自反應著這句話隱含的意思。可恐懼已經悄然無聲地爬上了他們的心口。

  「少爺?」

  還是那小廝最先反應了過來,扯著曹管事快步繞回了馬車後。

  內里毫無回應,其他人這才回過神,聚了過來,可卻都只是半圍著馬車靜默而觀,誰也不願上前一步。

  那小廝面色驚恐,手直發抖,連車門都打不開。

  曹管事見狀,一咬牙一跺腳,老眼一閉,一把拉開了車門。

  只覺溫熱撲面,竟被兜了滿身滿臉的血漿。

  一顆腦袋晃蕩著從馬車中落下來,咕嚕嚕落到了眾人面前。

  「啊——」

  小廝難以言喻的驚恐尖叫,催醒了仁政坊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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