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宿業

  第207章 宿業

  「我那時剛離開玉家前往京城,途徑一處地方,發現他們將寂空關在囚籠里示眾。」

  她當時便好奇,這個無論橫看豎看都是一副出家人模樣的老僧,怎麼會被如此對待?

  打聽了一番才知,這老僧殺死了好心讓他寄住的一個獵戶。

  「那獵戶可是我們鎮子上最好的獵戶!遠近的達官貴人都去尋他獵東西呢!只可惜,家中還有老母和病兒,便如此被殺害了。」看熱鬧的人如是對玉淺肆道。

  當時玉淺肆只覺得有趣,一個不忍獵戶殺生的僧人,卻為阻止殺生而犯了殺戒。

  當時連天大雪,官道難行,她只得尋個客棧,在小鎮住下來。每日閒來無趣,便去城門處觀察那個籠中奄奄一息,滿身牛糞,卻還在閉目誦經的人。

  大雪下了三天,她便去看了三天,天寒地凍的山中小鎮,就連玩心最盛的小孩子也不再每天團泥巴去丟他,她依舊每日一盞熱茶,看得熱鬧。

  眼見雪已經淹滿了小半個囚籠,老僧氣息減弱,就像是死了一般。只有手中那串念珠細微的動靜,才讓玉淺肆知曉這人還堅韌地活著。

  第四日,雪晴之日。

  天反倒愈發冷了起來。

  玉淺肆扔下茶碗,踱到籠前,天真地笑。

  「你念得是什麼經?求你的佛祖保佑你嗎?」

  老僧緩緩睜開雙眼,望了她一會兒,並不言語。

  她覺得沒趣,轉身打算離開的時候,卻聽到身後傳來粗糲沙啞的聲音。

  「《地藏本院經》。」

  超度?

  少年人的興趣去得快,來得也快,她又轉過身來,笑得愈發燦爛涼薄。

  「是在給自己超度?」

  「和尚念經,只為世人,怎會為了自己祈福。若真有那麼多貪慾,又何苦入空門?」

  玉淺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看你這神神叨叨的模樣,倒不像是會殺人。」

  「萬般皆為命,皆是宿業。獵戶獵殺生靈是命,獵戶身死是命,若和尚死於此處,亦是命。」

  這個「若」字倒十分有趣。

  再有幾日,待雪化後,這老僧便要被推去城裡砍頭了,還有心思在這裡給自己批命。

  玉淺肆依在囚籠邊,嬉笑地指了指自己:「那你倒是也說說,我什麼命啊?」

  「施主大富大貴之命,更是和尚的貴人。只是親緣涼薄,還望珍重。」

  玉淺肆冷哼一聲,揚了一把雪到老僧臉上:「我看你同街邊擺攤算卦的那些道人沒什麼差別!滿口胡言。」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但你還是救了他?」伯懿忍不住接道。

  玉淺肆撇了撇嘴角:「他倒是會拿捏人,那句『貴人』倒真讓我起了好奇心。於是去探查了一番,捉到了真兇。」

  真兇是那獵戶的病兒。

  那是個最尋常不過的故事。

  獵戶一身好本事,卻不知如何維持。有了錢便去喝酒賭博尋女人,日日好不快活。

  他的妻子家人規勸,也只能討一頓打。一次大醉後,竟當著兒子的面活生生打死了他的妻子。

  自此之後,他的兒子便一病不起,愈發瘦弱起來。

  那孩子也是心性堅韌,隱忍不發,每日做低伏小在家幫獵戶做陷阱和獵具。終於尋到個機會再獵具上做了手腳,讓獵戶自己跌進了陷阱中,一命嗚呼。

  「陷阱邊緣的木刺痕跡可疑,正常長著眼睛的人對比一下便可察覺其中貓膩。」

  那獵戶為了給貴人獻皮毛,總是活剝生靈的皮毛。而寂空只是規勸了他幾句,便被那獵戶在酒醉中當做爭執說給了旁人聽。

  這才遭了無妄之災。

  「所以,那獵戶的病兒便認罪伏法了?」伯懿唏噓發問。

  「不,」玉淺肆噙著冷笑,淺眸里一片冰湖:「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那獵戶害死了一個孩子的母親,他就該償命。」

  一陣狂風卷著冷意從房頂越過。卷得玉淺肆的衣袍在風中狂舞。

  「與其去怪罪那病兒,不如仔細想想,究竟是誰導致了這一切。那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一個毫無原則溺愛兒子的老母親,一個對兒媳的苦痛視而不見,甚至添油加醋的惡毒女人。

  「養而不教,才是這一切兇案的罪魁禍首。」

  伯懿自然也明白了她言下之意。

  「那你是如何讓那個獵戶的母親認罪的?」

  如此自私涼薄的人,懦弱了那麼久,自然不會輕易頂罪。

  「我可沒那麼好心去循循善誘。不過發現了一些線索,然後找了些藥,讓她以為自己見了鬼罷了。」

  那老婦人做的虧心事可不止這一樁,又剛死了兒子,正是心神不寧之際。

  她還沒問幾句,那老婦便將自己同兒子一道接待過路人,再尋機劫殺的事情抖了個一乾二淨。

  那處的官員也是糊塗人,自然就將這幾樁事混在了一起,當做母子二人分贓不均才下了殺手。

  而寂空也因為母子嫌隙,才躲過了一劫。

  「這麼說來,你倒真是寂空大師的貴人。」伯懿嗟嘆一聲:「那那個病兒呢?」

  玉淺肆不以為意道:「他本就瘦弱,又每日被逼著做工。此前不過是吊著一口氣,為自己的母親報仇。仇怨已報,想來,也想來也沒久可活了。」

  「不,」伯懿堅定道:「他完成了對過去的承諾,日後定會過得更好。」

  玉淺肆聳聳肩:「隨你怎麼想吧。」

  天邊鳳霧綿延,二人竟是聊了一夜。

  伯懿卻絲毫不覺得累,追問道:「那之後呢?」

  玉淺肆卻泛起了困意,三言兩語交待了後續。

  「之後回到京城又遇到了他,那時才知曉,他竟然是個頂厲害的和尚,許多達官貴人都以能請到他為榮。那次偶遇後,他便來尋我,要助我一臂之力。」

  說到這裡,玉淺肆語氣微沉。

  她原本也對寂空滿懷戒心,尤其是寂空一語道破她的心魔。

  她才知曉,原來世上真的有如此神通,可斷人心。

  這種能力,並不是若她一般依靠洞察力和線索推理。而是他能僅憑一個人的眼神,便能猜測出此人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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