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方復禮如此做派,提刑司所有人都憋著笑。
玉淺肆苦笑一聲:「方大人不必擔心,我是想說,如果清查過後沒有異常,我自會去御前領罰。」
方復禮囁囁,壓根不在意玉淺肆說了什麼,只想趕緊將她應付過去。
打開存放輿圖的案牘庫,無涯衛將所有輿圖一一取出攤開在陽光下。密密麻麻的點線密文鋪陳在半綾裝的捲軸上,翠底黑線的統一制式綾羅在陽光下散發出灑金般的細碎光澤。
「方大人,密文或許是職方司特有,可您身為兵部尚書,不會連這序號所代表的含義也不知曉吧?」
方復禮心中突突,想到玉淺肆先前似是威脅般的「打賭」言論,接連的災禍已經讓他徹底失了平常心,連反駁的聲音都尖利了幾分:「玉大人——」
將要開口的反駁,被玉淺肆一個輕巧的動作全數堵回臟腑內,他面色煞白。
玉淺肆撿起其中一份捲軸,清風吹拂下,畫心的邊角輕輕翹起。
「方大人,裝裱一致的輿圖上,為何會出現這種疏漏呢?」
方復禮面色煞白,顫著手接了過去,都不用費心查看便可意識到問題所在。
這張圖,自裝裱的接縫處被人用刀劃開,而現今這一張,不過是在背後沾了米漿,才勉強被貼在上面。
「現在,還覺得我是在危言聳聽嗎?」
方復禮喉頭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喉嚨里發出些細碎詭異的聲音。
「方大人,帶著你們兵部的人自查吧,就從邊疆重鎮開始,只要是裝裱有問題的,都分類出來。」
方復禮連連作揖,一回身帶著心腹彎著腰,親自驗查起來。
玉淺肆卻好整以暇地搬來一把椅子,坐在陰涼處閉目養神。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日頭開始西斜,方復禮邁著虛浮的步子前來復命。
日頭底下站得久了,望向陰影處時,眼裡滿是細碎的白色波紋,連帶著廊下陰影中那一抹不甚清晰地紅色,都多了幾分妖艷。
「玉大人裝裱有問題的共有十三份。」
可是所有的東西都對得上,那些圖無論是成畫時間還是密文都做不得假,他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兇手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
「若是重新核對序號與各地信息,該怎麼做?」
方復禮道:「需要發函去各地重新核查一來一去,至少也得半月有餘啊.」
輿圖的繪製從來都不是一人之功,何況這種滿是密文的尚未入庫的版本。
玉淺肆停下了手中的玉里乾坤,與方復禮乍聞此事的心慌神亂不同,她倒是滿目清明,十分淡然。
「隨風,去將少卿大人請過來。」
商賦?商家那個不成器的小子?
方復禮不明白玉淺肆這是要打什麼算盤,心中惴惴難安,可如今箭在弦上,自己已經沒有了後路,只能靠玉淺肆了。
不一會兒,商賦領命而來,熱天裡奔襲,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
剛進兵部的大門,絲毫不理會方復禮,直直奔向玉淺肆。
「玉大人,你先天讓我查的玉宸殿名單,我已經整理完了,因著您沒說具體時間,我就從摘星樓一案前三天開始算,一直到你問我的那日,都整理了出來。」
說著熱切地雙手遞給玉淺肆:「你快看看!」
玉淺肆接過單子,看一旁被忽略到方復禮面上一陣青白,提醒道:「少卿大人,今日是想讓你幫忙一個忙。」
見玉淺肆又有任務交待,商賦看了看一旁略顯萎靡單薄的伯懿,得色外露。
「自然,玉大人儘管吩咐!」
她一邊攤開名單隨意查看,一邊問道:「聽聞少卿大人看過許多雜文遊記?對輿地之事可了解?」
「了解了解,當然了解!《水經注》我都讀過很多遍了!只可惜略顯古舊,若是有人願意若酈先生一般以步丈量我大盛大好山河,重新修訂前人所做,我一定第一個資助.」
又開始滔滔不絕了。
眼見要偏題,玉淺肆輕咳了幾聲,道:「既然懂輿地,就幫方大人分辨一下幾張圖吧。」
她指了指地上那些圖,自若無波:「就先從那十三張里找到京城的輿圖開始。」
「什麼?」玉淺肆的話似驚雷,炸得方復禮焦在原地。
「玉大人,什麼叫找『京城』的輿圖?」他上前幾步,似是一瞬間蒼老瘦弱了許多,卻似是不可置信般,緊緊撐著廊柱,眼中希冀,像是在望向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玉淺肆淡笑,唇邊的梨渦泛起漣漪:「方大人該不會以為,有人將這圖改了又改,就是為了好玩吧?」
一旁的商賦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是聽玉大人所言絕對沒錯。他聳聳肩,撩起袍角袖子,脫了鞋便踩了上去,趴在綠絹鋪就的地面上開始細查。
那方復禮見他如此對待心尖尖兒上的輿圖,顫著手指著商賦的鞋:「你怎麼敢.」可心中到底是對玉淺肆所言懼怕些,一時間失了主意,在原地走了幾個來回,終還是回過頭來,向玉淺肆鄭重一禮。
「玉大人,求您解惑。兇手為何要這麼做啊?」京城的輿圖,不是已經被燒了嗎?
「方大人,若是連如此簡單的問題都想不明白,還是趁早進宮去求聖上開恩吧。」玉淺肆的目光依舊落在那本玉宸殿的留宿名單上,因而並未察覺到方復禮嚴重的希冀驟消。
這怎麼可能他踉蹌兩步,回頭看向趴在地上不修邊幅的商賦。
像是為了驗證玉淺肆所言似的,商賦突然抬頭,眉歡眼笑:「找到了!這份就是京城的!」
他炫寶似的指了指手下一份。
方復禮不可置信般沖了過去,踩得一旁的輿圖上滿是腳印。
他此刻也顧不得如此許多,接過商賦所指的那張圖,喃喃道:「這怎麼可能你該不會是隨便糊弄我吧?」
商賦噘著嘴搖頭晃腦,說出口的話不可一世,倒真有些京城第一紈絝的模樣。
「方大人,此言差矣。我雖然不是畫圖者,但對於京周地貌還是很熟悉的。我大盛以京城為模四方城雖多,但出了城門的地形可相去甚遠。你看這城池南側有河水直直插入西南側的高山之中漸轉為蜿蜒狀。這不就是人工開鑿的護城河嗎?這西南側的叢山,呈半包圍狀一路延伸到城池東北側.這裡是哪裡,就不用言明了吧。」
方復禮艱難吞下一口唾沫,氣喘如牛。如此如何能看不懂,那是大明宮啊
玉淺肆見他這副模樣實在難以經事,恐怕也沒什麼多餘的力氣猜測兇手如此做的用意,只好換回他的神思。
為他解惑:「方大人,你可想過,兇手為何要縱火?」
若是不想讓輿圖被竊第一時間被發現,只需殺死職方司所有人即可,但為何要縱火呢?
方復禮雙目無神,訥訥地搖了搖頭。
「那是因為,兇手要確保所有人知曉,有一張輿圖被燒掉了。」
單獨燒掉一張圖,太過於顯眼和刻意,因而才會讓屋子裡所有人一起跟著被燒死。
如此一來,他只需要提前將那張輿圖切下來,與庫中其他輿圖調換,便可神不知鬼不覺,如願拿走他想要的那一份。
而調換這麼多次,也定然是擔心此事被察覺後,一下子便被發覺丟了哪一份。畢竟存放歸類的序號是固定的。所以兇手才將一些不相干的圖都裁下來互相做了調換。就算有人察覺到了圖的問題,若真要一一排查,前後花費的時間定然不短,足夠兇手帶著那張圖遠走高飛了。
若是沒人意識到這個問題,那麼所有人都會如之前一般,以為被毀掉的不過是一張京城的輿圖,不會將其放在心上。
方復禮發出一聲怪異地尖笑,頹然坐倒在地。
行兇者緣何要如此大費周章?他心中隱約有了答案。
如此耗費時間之事,定然不會為了偷一張一般的圖。想他此前還心存僥倖,以為不是什麼大事,如今看來,性命危矣
商賦這才約莫懂了這方復禮在發什麼瘋,心存不解:「可是輿圖.有那麼重要嗎?」
一直在側旁觀的伯懿難得陰了面色,沉聲道:「腹地輿圖與邊境輿圖的重要性自然不可相提並論。」
「就拿京城來說,首先,敵軍不可能從天而降毫無防備地大舉進攻京城,因而,就算京城輿圖被竊,京周各大營也會立刻得信配合,將敵人里外圍攻。」
「可邊境不同雖然輿圖上不會標註居住人口,但若是熟悉兵法的人,也可以通過輿圖所顯示的地形很輕鬆地辨別出有可能駐紮軍隊,或存放糧草之地。」
更何況,在對戰之前便讓敵方對作戰場地瞭若指掌,這可是兵家大忌。
商賦聽得嘴巴都合不攏:「這可了不得啊.」
「所以,還要辛苦少卿大人儘快查明。」玉淺肆提醒道。
商賦忙不迭地點頭,又埋頭繼續分辨起來,脊背繃地筆直,因著自己在進行著如此恢宏要緊之事油然生出幾分不可或缺的重要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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