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雲中市?鬼市?
伯懿側眸望去,煞白的面具更襯得女子精巧的下巴若雕刻般,泛著牛乳色的鮮活光澤。
因戴著面具,她反而更輕鬆些,嘴角沒有習慣性上揚,淺眸中的神色透過面具的孔洞,帶了幾分尋常難有的自在灑脫。
她正打量著舞台正上方醒目的「囍」字,看來台上的的確是主角了。
可是台上明明有三人。
聳了聳肩無所謂道:「不如猜猜哪位是新郎倌?」
伯懿也望回台上:「我押那個魔頭。神與仙在一起的故事,有什麼意思?」
她輕笑出聲:「近來的確流行將什麼仙子魔頭,凡人妖怪湊在一起。」
「那你覺得新郎倌會是誰?」他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不依不饒。
「我向來不喜置喙別人的事。」
她望向台上的故事,似是入了迷。
就在伯懿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卻輕聲道:「從心即可。」
此時台上正演到那風光霽月的神將欺騙了仙子,所有對她的好都只是為了在合適的時間殺了她。而那個魔頭,則不顧一切護著仙子。
台下眾生唏噓感嘆,熙攘喧鬧了一陣。
伯懿黑眸染上笑意,不知是在高興自己押對了人,還是高興那句「從心」。
果然是近來時興的話本。玉淺肆的注意力從舞台上轉開,打量著四周,見有幾道同他們一般黑色的身影從舞台側面的角落裡離開,似是滿溢的池塘里開了一道小口,人潮再那裡驟然流動起來。
她捅了捅伯懿:「看那裡。」那裡應該是個出口。
伯懿再次牽著她的手腕,當先撥開人群,帶著玉淺肆朝那出口走去。
高偉的身形將前路遮了個嚴嚴實實,但也擋去了多半擁擠的人潮,她似是在暗夜黑叢中穿行,可卻並不覺得慌張。
這處出口應當是特意留給客人們離開的,並未有人把守阻攔。
二人出了門,暴露在清亮的月光下。
清冽的山風帶著潮氣,輕撫著玉淺肆的發尾。
二人站在一處高懸於兩山懸崖之間的棧道上,腳下是無盡深淵,森森然,危危然。
兩側的懸崖上點綴著許多亮著光的小格,每一個格子便是一個石穴,由木頭棧道相連,似爬山藤蔓,因勢象形,蜿蜒而下。
身後則是高聳於兩山之間的重樓高殿。
伯懿回頭,方才出來的大殿上,刻著古樸蒼勁的四個字:
「欲界仙都」。
「這殿竟然就懸空立在兩座懸崖峭壁之間?聽聞鬼市當年被先帝連根拔起,沒想到不過才十幾年的功夫,竟還能有如此規模。」
玉淺肆正伸手抓風,若玉蔥般的五指舒展著,聽到伯懿所言笑了笑。
伯懿不解地看過來:「笑什麼?」
「雲中市之主雲中君,是當年的鬼市之主,這點不假,但云中市卻並非鬼市。」
自雲中市在京城恣意生長,成為高門大戶之間隱而不宣的秘密之後,所有人都以為雲中市就是當年的鬼市。
玉淺肆指了指他們棧道,一派淡然:「這下面才是鬼市。」
伯懿心頭一跳,鬼市竟然還存在?
玉淺肆望向身後的大殿:「世上有光便有影,有人便有鬼。在這頭頂『雲中仙人』的庇佑之下,允許些許小鬼苟活,也不算難事吧?」
有高門大戶,便有賤籍平民,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
可那些康莊大道尋常人走不得,羊腸鬼道總該留給百姓一條活路。
過去的鬼市便奉行這個道理,只可惜,在千百年的發展中,最終走上了同高門大戶對立之路,因觸碰了士家貴門的利益而被剷除。
鬼市之主於頹敗之中參悟了這個道理,在鬼市之上設立雲中市,將高門大戶的利益融入其中,為他們暗地裡行事廣開方便之門,如今才更加彭勃起來。
「你怎麼會知曉這些.」
伯懿心裡七上八下,他總覺得,越是靠近她,愈會發現她身上包裹著的重重迷霧。
撥不盡,也摸不清。
危險,卻誘人深入。
「還是說,你早就知曉這些?」
直到此刻,他不得不正視玉淺肆此前所為。
她提醒自己如何找到雲中市的貨郎要到請柬,也就是說,她知曉斷頭案與雲中市有關。難道,她故意大鬧鐵匠鋪,就是為了給雲中市通風報信?
「提刑司和大理寺遭竊,斷頭案的兇器殘片丟失,也是你授意的?」
慘白的鬼面如今成了她最好的偽裝:「我說了,我只是交朋友。」
伯懿恨不得將她面上的偽裝一層層揭開,虧他還擔心她因提刑司遭竊而受到牽連,奔波了許久。
「你口口聲聲說我滿身皆假,可你呢?你何時真心待過人?」
山風吹得人頭昏腦漲,心頭憤懣仍不消,乾脆一股腦將疑問都問了出來:「你到底是誰?」
玉家人?可為何要入朝局?
那玉念珠同她又有什麼關係?讓她甘願冒著生命危險查先後一案。
鬼面下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伯公子,我們今日不是來吵架的吧?」
她又叫他「伯公子」,疏離地拉開二人之間的距離:「我是否真心待人,待過誰,都同你無關。」
玉淺肆轉身順著一側的棧道走向山壁,伯懿緊鎖的眼神落了空,於不知名處看到了山壁上不知誰刻上去的兩行字。
「行難莫問,前路冥冥。」
他譏笑一聲,也不知是在笑誰,繼而又不甘心地跟上了玉淺肆的步伐。
靠近大殿的山壁兩側熙熙攘攘,這些雲中貴客們都穿著一樣的衣服,帶著同樣的面具。
玉淺肆將自己融入其中,信步而下。
不多時,身邊多了一個並肩同行之人。
她快,他便也快,她慢,他也放慢步子。
二人之間並無交流,甚至都沒有看向對方一眼,但她知曉,身側之人便是伯懿。
此時,二人已經走到了靠近山腳的位置。
這裡已經幾乎沒有如他們一般的雲中貴客了,棧道愈寬,卻也更髒,其上蘚類遍布,道路兩旁或坐或臥,有不少衣衫襤褸之人。
此處地形稍緩,已經可以聽到腳下十分明顯的水流聲。
石洞門口刻著的數字重新回到了「甲子」,伯懿心算了一下,確認道:「這裡應當就是第四層『玄胎平育天』了。」
方才一路下行,他便注意到,有些石穴外掛著一個木牌,是右半張可怕的魔像,隱約還聽到了熟悉的打鐵聲。但那聲音尚在深處,他並未去查探清楚。
但可想來,這木牌應當同那左半邊的佛陀牌是一對,或許是代表著這些石洞內的鋪子,在鬼市之外亦有分店。
這一晃神的工夫,玉淺肆已經彎下腰同一個乞丐模樣的人輕聲交談了起來。
玉淺肆扔給他五枚銅板,他便沒精打采地指了指身後,棧道在那處一拐,隱於崖壁之後。
似劇毒的蛇蠍蟄伏在其後,靜待獵物送上門去。
伯懿緊走幾步,見玉淺肆半擋在身後,看似依舊背著手十分瀟灑的模樣,可放緩了呼吸,全身緊繃,以備意外。
身後的玉淺肆也明白此時不同方才,謹慎了起來。
繞過前壁,走向更為偏僻的背懸崖處。這裡林木茂密,山勢更緩,應當是朝南的山陽之處。
只有三兩石洞似野獸半瞑,無精打采。
這裡的人見到這兩個衣著華貴的「雲中貴客」,皆懷著敵意緊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讓玉淺肆想到了方才在大殿內看到舞台上的那些雲紋面容。
幸好伯懿脊背寬闊,替她擋去了大半不懷好意的目光。
「看這個!」
伯懿停了下來,指了指一間石穴。
外面掛著「丁酉」的序號,旁邊還有一張似是臨時掛上去的木牌,上面寫著三個字:
「玉淺山」。
乍一看到這三個字,伯懿便覺有異樣。他望向一側同樣被這木牌吸引了目光的玉淺肆。
整張臉連同面具一起,化作了石刻般的凌厲。
他心中咯噔一下,該不會真的是玉家人吧?
還未回神,玉淺肆當先邁步,進入了昏暗的洞穴里。
這裡外高內窄,逐漸向山壁深處延伸,化成了一條縫。
整個空間像是把打開的扇子,將所有的凌亂與險惡一一攤開,呈擺於扇面之上。
二人剛進門,便聽到頭頂響起兩聲清脆的鈴聲叮咚。
內里一側用幾張蘆葦蓆子,勉強隔出了一小塊地方,雖不見人,但可見牆上有兩道人影。
其中一個人影聽到了門口的動靜,下意識道:「客官稍候啊。」
玉淺肆緊盯著半映在牆上扭曲的人影,冷笑一聲,準確無誤地扔了塊金豆子進去。
那兩道人影俱是一愣,繼而模糊晃動起來。
待人影再次清晰時,已是分出了勝負。
玉淺肆道:「我包場了,拿了錢就走吧!」
得了錢的那道人影驟然拉長,從那蘆葦下鑽了出來,喜滋滋地離開了。
另一人這才慢悠悠鑽了出來,看到兩個身穿黑衣帶白面具的人,倒也不驚奇,站在屋子另一頭,與二人隔著一條髒亂且擺滿各種動物屍首、乾枯樹根的長條桌案,互相打量著。
良久,他帶了討好的笑,問:「二位貴客是」
玉淺肆道:「自然是尋藥,若是能找到我要的東西,你能得到的會比剛才那人,只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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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