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酒肉朋友,失火
伯懿看她麵粉神迷,淺眸中水光氤氳,想是已喝了不少。
將罈子放在案上,坐在她對面,笑道:「青天白日在官衙里醉酒?」
玉淺肆神色不變,指著酒罈輕嗤一聲:「青天白日來賄賂長官?」
伯懿不語,輕輕敲開了泥封。
醇冽的酒香立刻在廳堂內蔓延起舞,十分勾人。
雖比不上上次的陳年佳釀,但也足夠讓凌雲醉化作百無聊賴的清水。
玉淺肆抿著嘴角,一把推開了眼前半空的凌雲醉。
伯懿眼含促狹,極有默契地接過玉淺肆的酒碗,替她斟滿。
粗糙的酒碗,是街邊小攤最常見的模樣,只在碗底上了一層薄釉,碗沿粗糲,一條裂紋由淺及深,從沿口蜿蜒入褐色的薄釉之中。
將酒碗遞還給她,打趣道:「若讓錢時方看到你用這種酒碗盛他的凌雲醉,定然氣個半死。」
凌雲閣的凌雲醉,可都是用特製的灑金青瓷所盛。
「換種杯子喝,難道酒就能變個滋味不成?」
「有道理。」
他也曾用帶血的盔盛酒,滋味並不差多少。
二人輕輕碰杯,一飲而盡。
入口輕辣,但不刺喉,回味悠醇綿綿,唇齒縈繞著品不出的花香。
果然好酒。
斟酒,碰杯,盡飲。
二人沉默對飲,不知不覺間便滅了小半壇。
玉淺肆撐著愈發昏沉的腦袋,察覺到對坐之人黑眸中的關切。
「為了外間的流言而來?」
今日午時三刻,那位曾經的馬參軍臨死前,一直高喊著「玉羅剎害他」,如今已經傳遍了整個京城。
當日賭約,那幫人的確為玉淺肆逼迫,他言下之意為:他無路可選。
「我並不認為此事同你有關。」
只是,外間傳聞似是有有心之人推動,如今,已經有人重提她手段殘忍之事。
她雖不在乎這些外名,但他卻不願旁觀。
她仰頭,將碗中美酒一飲而盡:「世人啊,總是如此。庸人才會在乎這些!」
明明自己做錯了事,卻總喜歡怨怪別人。
或許是飲多了酒,話也密了起來。
「什麼沒有選擇!是他自己選擇了欺男霸女,還不知悔改。」
「我沒有給他選擇嗎?也是他自己選擇了虛名和不值錢的面子,為了這個殺人!真是可笑!」
「若是沒能力,那就讓自己變強,若是不想變強,那就甘心受辱!既然有了選擇,那就得承擔隨之而來的後果。世上這麼多條路,他有多特殊?翩翩老天爺讓他無路可走?說到底,不過是面子裡子都想要,欲望作祟罷了。」
伯懿斟酒的手微微一頓。覺得自己好似錯過了什麼重要的信息。
「那你呢?你的選擇是什麼?」
為了你的選擇,你又承擔了什麼後果呢?
玉淺肆淺眸內的霧氣消散,透出些許清明。
二人皆不含情緒地盯著對方,方才的閒適自在,陡然消弭。
伯懿見玉淺肆揚起眉尾,染上了惱意,嘴角不自覺含了笑。
自己竟然可以從她嘴裡套話了,真是不容易。
見她又恢復了冷淡,一揚手打算送客。
連忙先發制人。
「恕我愚鈍,敢問究竟是哪裡得罪了玉大人?日後還要一起共事,總不能日日如此吧?」
他微揚著下巴,坐在案前,雙手伏案,不動如山。儼然一副「你不說明白就別想趕我走」的模樣。
昨日被趕下馬車後,他想了一整晚該如何破局。
玉淺肆對他的態度轉折,是從林氏為難她開始的。她同她母親之間的關係,總讓他介懷。
雖然不知曉發生了什麼,但她那副彆扭勁實在讓他難以將當時那個猶疑不定的人,同平日裡殺伐果斷的玉淺肆聯繫在一起。
看她那副把什麼苦楚都咽進肚子裡的模樣實在讓人難受。
於是他打算拼一把,既然都已經如此進退兩難了,不如就此問個清楚,撕破臉也不算什麼,總歸要將她心中所想逼出來。
那道眼神緊鎖自己,讓她無法忽略,無法逃避。
也是酒氣上涌,攜著怒火噴薄而出。
扔下酒碗,冷聲道:「談不上什麼得罪不得罪,說白了,我同伯公子之間,只是互相利用的關係。我剛你查案,你幫我尋與珠子有關的線索。僅此而已,又談何疏離?」
這本該就是二人之間的相處方式罷了。
「利用」二字,刺得他心裡發疼。
「可我們也算一起出生入死過了,就算是相互利用,難道一同經歷了這麼多,連朋友都算不得嗎?」
「朋友?」她勾起一抹諷笑:「公子,我連你是否姓伯都不知道,如何做朋友?」
「我姓——」
「——你也不必告訴我你姓什麼,我不在乎,」玉淺肆冷聲打斷,淡然回望:「你背後水太深,而我不通水性。」
伯懿自報家門的話到了嘴邊,卻被硬生生打斷,一時理不清自己咽回去的究竟是什麼,讓他五臟六腑都灼了起來。他緊抿嘴唇,連呼吸都不敢,生怕一開口便是灼燒過後的煙塵。
玉淺肆摸著粗糲的酒碗邊緣,垂眸沉思。
林氏上次再來,那般咄咄逼人,口口聲聲讓她認清自己的位置,還不惜帶著母親前來提醒她當初的選擇,讓她察覺出不對勁來。
林氏究竟在怕什麼?
這一切,似乎是伯懿入京之後發生了變化。
她自然知曉伯懿與程家關係匪淺,可聖人對他的態度又十分曖昧。
雖然她一向不贊同林氏所為,但這次,她還是願意如林氏所願,但並不是為了林氏。
世間所有事,密友反目也好,親人分離也罷,若遲早都有這麼一日,與其最後時刻痛苦不已,生不如死,不如早些忍痛結束。
拋開其他不談,伯懿勉強算得上是個還算契合的朋友,只可惜,他們不是同路人。
「伯公子也不必憂心,拋開那些不談,我們現在也勉強算得上是同袍。」
想了想,生怕不夠傷人似的,又補充道:「你酒量不錯,我們做個酒肉朋友,也未嘗不可。」
伯懿輕笑出聲,吞下一大口酒,妄圖澆滅心裡的炭火。
也對,自己什麼都是假的,連他自己都不知曉,自己如今究竟算什麼。
無家可歸,無親可依,無人在意。
見他倉皇離開,玉淺肆又抿了一口酒,細細品味。
以後怕是再也喝不到如此美酒了。
*
是夜,兩個金吾衛坐在兵部大門外的台階上,各自倚著自己的刀,哈欠連天。
剛過丑時,恰是最難捱的時候。
「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早知道這麼無聊,還不如去巡夜呢!還以為不用東奔西跑,又有屋檐擋風遮雨,沒想到就是站在這裡當門神,真是比巡夜還累。」
「你知足吧,兄弟,如今戶部新政可是朝堂上一等一的大事。待此事一了,上面一高興賞賜下來,自然也少不了我們。」
就算吃不到肉,能分到口湯也是好的。
先前抱怨的那人扭著脖子看了看身後亮著燭火的兵部:「我就怕,還沒等此事了結,我就得先折在這裡了。守完戶部,又來守兵部,我就納了悶了,這幫大人們都不休息的嗎?」
他們原是因為戶部新政被抽派去戶部值守,本就人手不夠,三輪值守改為兩輪,他們日以繼夜地盯著,身心俱疲。
可不知為何,前兩日,上頭下了旨意,將戶部新政同兵部牽扯到了一起,也不知上頭的葫蘆里究竟賣著什麼藥。他們這些小嘍囉,也只能跟著戶部的幾位主事大人又來了兵部。
「放心吧兄弟,絕對是好事兒!我已經打聽過了,聖人打算借著此次戶部新政清點人丁之際,讓戶部出人,兵部出圖,根據最新的記錄共同商定徵稅政策。」
「什麼『聖人親命』,說到底還不是齊國公府說了算?」那人嘟嘟囔囔。
「小聲點兒!戶部那幾位主事大人也在,你當心隔牆有耳!」
提到這個,方才還在抱怨的小兵來了精神:「可我聽說,職方司這幾位大人可都是主和派的,同戶部這幾位齊國公黨聚在一起,不會打起來嗎?」
雖說臨安公主自戕,可和親一事尚未有定論,這兩日朝堂之上可熱鬧了。就連兵營里也總有兵將們聚在一起閒聊此事。
長夜寂寥,若真是能打起來,還能解解乏呢。
「唉,等等!你有沒有聞到什麼燒焦了的味道?」
另一人哈哈一笑,打趣道:「你晚上沒吃飽吧,在這裡發什麼癔症!」
二人你推我搡間,卻看到台階上頃刻間印出了二人輪廓清晰的影子。
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聽到鑼點急促,由遠及近。是武侯鋪的鑼聲,正朝著自己而來。
二人僵硬著轉過身去,一院之隔,兵部後院方被輕巧一舔捲入了火舌之中,更襯得前院一片漆黑,猶如深淵巨口。
二人早已嚇得面色蒼白,那裡可是兵部存放輿圖之所在,那幾個大人還在裡面.
「來人啊,走水了!快來人啊!」
兩人扔下刀,想也不想就往裡面衝去。
若是救不到人,也救不了圖,那他們可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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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