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年久無人,卻有痕跡
「呵,有意思。」玉淺肆蘭口輕啟,興味滿滿。
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公主如何上摘星樓而不被發現?
而且,九樓的門經年未開,卻有人看到窗戶開合過。
難道,公主真是飛上去,又掉下來的不成?
伯懿還是不自覺揉著鼻子。
玉淺肆問道:「可是有哪裡不對?」
伯懿囊聲囊氣,小聲道:「這帷幔一圍,味道都聚在了一起,血腥味格外重。」
從那麼高落下來,臟腑之內定然也有損傷,自然血腥味會更濃一點。
玉淺肆整理好屍體的衣飾,德明命人撤下了帷幔。
伯懿起身,長舒一口氣氣。
「總算好些了,方才那腥味同那桂花頭油的味道聚在一起,刺得我眼睛都疼。」
一旁的虞安寧聞言渾身一凜,不可置信般盯著伯懿。
「伯懿哥哥,你的鼻子這麼靈啊?」
伯懿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話問出口,她才恍然回憶起,在風亭苑時,他也是一下子就聞到了奇怪的味道,這才為找到兇手發現了線索。於是不再多言。
玉淺肆用手巾擦著手,望向一旁方才被聚在此處的,侍奉公主的丫鬟們。
「往日裡,公主都喜歡做些什麼?」
那幾人支支吾吾,不肯明言。
虞安寧看不過,搶白道:「就知道你們不敢說!」
「別以為我不怎麼去尋臨安,就不知曉這些!你們平日裡就待她不好,都不是『散漫』二字可以形容的!一個公主,除了三餐衣食,其他什麼都得自己動手!就連她什麼時候去了御花園你們都說不清楚!今日若是你們早些去尋公主,也不至於發生這種事!」
那幾個丫鬟慣是欺軟怕硬的主兒,遇到虞安寧這種跋扈的,便先軟了幾分。
如今出了大事兒,聖人也在此處,更是怕得不行,生怕自己被牽連,連道冤枉。
「奴婢們並非躲懶,怠慢主子。實在是因為,公主不允我等近身侍奉啊!公主說自己獨來獨往慣了,不喜身旁有人,讓我們除了一日三餐,不得打擾她。」
一國公主,性情竟如此孤僻?
虞安寧紅了眼眶,語帶哽咽:「那還不是因為小時候,她受了太多苦」
江既清打量著伯懿,卻見他垂眸直立,黑眸同這燈外的夜一般寂寥。
「臨安阿姊幼時的確吃了不少苦說來也都怪朕,若是平日裡多關懷關懷她.」
臨安公主出身不高,其生母原為太妃們居住的壽安宮裡的一個低階宮女。
因先帝醉酒後意外臨幸而生。
因著生母身在壽安宮,卻與先帝偶遇,被宮中貴人們所不齒。
還是明德皇后憐惜她腹中的孩子,這才央求先帝,賜了個位份。
宮裡慣常是踩高捧低的主兒,落魄的主子,有時還不如得勢的奴才。尤其是這種地位卑賤之人驟然翻身後,又狠狠落進了塵埃里,自然最容易被人針對。
明德皇后雖心善,但總不能時時刻刻關注著他們母女二人。
於是,不僅奴婢們欺辱他們,就連臨安的生母,都對她懷恨在心,動輒打罵不止。
她總想,若不是懷了身孕,她原本可以繼續做一個奴婢,不被人發現,總好過如此這般兩難。可既然有了身孕,若能一舉得男,恐也不會若現在這般。
臨安一直到五歲,都沒有人過問過她,一個擁有皇室血脈的女子,在宮中若螻蟻一般生存。
甚至,沒有名字,未入玉碟。
她的生母給她起了暱稱,喚她「喪氣鬼!」,叫她「晦氣!」
童年裡為數不多的溫暖,便是來自幼年時的江既清與偶爾入宮的虞安寧。
但高位者的施恩,永遠是大漠深處偶有飄來的一朵小雲,既不能遮擋日光,也不會降下甘霖。
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了十年前,江既清繼位,才好了些。
虞安寧隔著屍體,忿忿指著對面垂首不語的一眾官員們。
「你們都說她是公主,地位尊崇,理應為國為民。但她從未因為自己的身份得過優待!如今需要她了,想起了還有這麼個人,便不願放過她你們真的」
如蔥似緞的手指微顫,卻想不出一個詞形容他們。
這段過往,足夠令在場聽聞者泣涕,可玉淺肆並未太過動容,心中所想,皆與今日這樁看來簡單,卻十分奇怪的案情有關。
難怪,她手上有薄繭。
「摘星樓九層的鑰匙在何處?」她有預感,今日所有的謎底,都藏在那裡。
馬堅道:「就掛在千牛衛營房的牆上。」
耀光聞言,由一個小宦官帶路去取。
不久後,二人歸來,耀光遞上鑰匙,道:「大人,這鑰匙就掛在營房的牆上,不過或許不常用的緣故,位置並不顯眼。」
也就是說,若是有心,誰都可以拿走,並不被發現?
「馬堅,帶著你隊中所有人,隨我上樓。」
吩咐完,她看了看今日總透著些奇怪的虞安寧,沉吟良久。
「陛下,天色不早了,不若早些回宮。郡主您——」
「——我不走!」虞安寧的回答在意料之中。
「安寧憂心臨安,便讓她留在這裡吧。與此案有關的所有事宜都交給玉大人,朕先回宮了。」
說罷,擺駕離去,只留下了德明照應。
那幾個官員如蒙大赦,見玉淺肆鬆了口,也一個個告辭離去。
「這就放他們走了?」隨風嘟囔著。就該讓他們站在這裡,好好吹吹夜風。
見人走遠了,玉淺肆才小聲道:「廢話,他們在這裡指手畫腳的,我怎麼查案?」
隨風倒吸一口涼氣,尋摸出了些許玉淺肆的意思,連忙閉上嘴,再不多言。
玉淺肆吩咐道:「你們兩個就待在這裡,我同伯懿帶他們上樓。」
一行人烏泱泱跨過銅門上了樓。
玉淺肆吩咐他們,依照今日執勤時的站位復位,並報明到位時間。
如此繞到七樓,除她與伯懿外,只剩下了三人。
親自走了一遭,才明白這其中的關竅。
摘星樓下寬上窄,因而,每層執勤護衛的人數,也在遞減。
七樓兩人,而八樓,便只有馬堅一人。
如此這般,每個角落都會有人值守,絕無死角。公主的確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悄悄溜上來。
他們同馬堅一起上了八樓,這一層的大小,也只夠三個人並肩。因著沒有前往九層的樓梯阻隔,視野開闊,一目了然。
剛上樓,一股帶著濃夜獨有的清風穿樓而過。
風,來自這層僅有的兩扇窗戶,一扇正對宮外,映出京城的萬家燈火。一扇正對內宮,儘是漆黑的底色。
聖人喜靜抱儉,不喜歡宮中常亮。
燭光太盛,會愈發顯出大明宮的空曠,也會將黑暗描得更深。
她扭頭再次望向宮外的方向,星羅棋布的萬家燈火,才暖得她眸子裡多了些人間氣息。
馬堅示意他們仰首去看:「頭頂這道門,便是前往九層的唯一出入口。打開門後,便會有繩梯落下。」
十年前的大火之後,宮中下令封閉了九層,因而也就沒有費心特意去修補樓梯。只掛了一截軟繩,以備不時之需。
玉淺肆收回目光,那星火依舊在她的眼底蔓延。
無論是這道頂門,還是鎖孔,看起來都是很久沒有人動過的模樣了。
伯懿身量最高,踮起腳伸長胳膊,夠到了鎖,摸索了兩下,「咔嗒」一聲,鎖被打開了。
取下鎖後,兩扇門緩緩下落,發出年久失修的木門慣有的,悠長的嘆息。
十分刺耳。
隨之而來,軟梯下滑,還帶著撲朔的灰塵。
樓下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帶著些好奇:「玉大人,你們還好嗎?」
這開門的動靜實在太大,別說七層,恐怕六層都能聽得清清楚楚。雖說當時這裡只有馬堅一人,但若想安靜開門,並讓樓下人無所察覺,絕無可能。
浮塵微歇。
見玉淺肆就要攀梯,伯懿攔住了她:「還是我先來吧。」
馬堅好心提醒:「二位大人當心,九層會更小一些,而且上面年久失修,一定要當心腳下。」
伯懿攀上軟梯,行動間,更多的灰塵簌簌而落。
剛站上九層,便聽到「嘎吱嘎吱」的樓板摩擦聲。
的確當得「年久失修」四個字。
他點起火摺子,打量了打量四周,在看到地板上的痕跡後,俯首對玉淺肆道:「你還是上來看看吧。」
馬堅扶著軟梯的下端,玉淺肆攀了上去。
九層的確很小,黑黢黢的屋子裡,只有一豆火光閃動,隨著伯懿的動作忽明忽滅。
「你看這個。」伯懿示意她不要動,指了指地面。
二人原地蹲下,幾乎是頭挨著頭。
有一串十分清晰地交映,朝著一扇窗戶而去。
馬堅此時也爬了上來,更顯九層的侷促。
看到交映,大驚失色:「這這怎麼可能?!」
他有些慌張,但也知曉輕重,繞開腳印快步走向了窗邊。
伯懿也跟了過去。
樓板又發出吱呀吱呀的不滿聲。
兩個習武之人同時站在窗邊,伯懿立馬感到腳下一沉,立刻示意玉淺肆:「別過來,這裡的確有些不穩當。」
窗戶雖未上鎖,但從裡面被窗栓扣緊,馬堅滿目驚恐,看了伯懿一眼,拔開窗栓向外望去,整個腦袋都懸了空。
繼而渾身一震,愣在原地。
樓下,赫然便是那叢圍繞著公主屍體的燭火。
他面色慘白地收回目光,呆立原地,不敢置信。
伯懿推開他,也望了出去,夜風寥寥,一物被半卡在窗戶下方,隨風招搖。
他伸長胳膊夠了回來,遞給玉淺肆。
看花紋形制,正是公主缺失的那一小片衣角。
感謝:汀蘭之露、天機宮裡一書童、奈落碧晚、魚嚼梅花、鳩書殘花送出的推薦票!
感謝大家的追讀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