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錦瑤迷路了,正在找秦沂問路中。 張嬤嬤聽了這話,臉上的神色怔了怔,連忙去看趙氏。趙氏笑著說:「妙兒想吃,你就去做吧,反正也不費功夫。」
張嬤嬤心裡連聲嘆氣,趙氏這還是拎不清啊!楚錦妙把她支開,指不定想說什麼呢,而趙氏偏偏應了,張嬤嬤氣憤之餘還有些恨鐵不成鋼。
多大的人了,怎麼連這點分辨能力都沒有呢?
等張嬤嬤走後,楚錦妙嘴邊勾了勾,然後坐到趙氏跟前,說:「娘,我不是您的親生女兒,卻霸占了嫡出小姐的名頭,還讓楚錦瑤在外面流落了十三年。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沒有啊!」趙氏被嚇了一跳,「你怎麼想起說這種話?」
楚錦妙垂下眼,泫然欲泣:「我也想好好孝順母親,可是別人都說,我鳩占鵲巢,貪慕榮華,還害的真正的千金在外面受苦。都是我不好,娘,女兒這輩子沒法孝順你了,過幾日,您將我送回鄉下吧。等來世我投個好胎,名正言順地來孝順您,省得被別人指著脊椎骨罵。」
趙氏萬萬沒想到聽到這樣一番話,她愣了愣,隨即大怒:「是誰和你說了這些?」
楚錦妙抹眼淚,不說話,趙氏越看越覺得窩火:「是下人?老夫人的人?還是楚錦瑤?」
等說到楚錦瑤的時候,楚錦妙大喊:「不是,沒有,您別問了。」
「豈有此理!」趙氏憤怒地拍了下桌子,「我還以為她是個好的,這幾天也安安分分沒有鬧出什麼么蛾子,沒想到暗地裡她竟敢這樣說你!妙兒你放心,娘一定給你討個公道,只有有娘在,你就安安心心做侯府的小姐,不用操心這些有的沒的。」
「娘。」楚錦妙去拉趙氏的袖子,「祖母都特意說了,讓您對楚錦瑤上心些,您若為了我喝斥楚錦瑤,傳到祖母耳朵里,她又要對您不滿了。」
趙氏仗著一股怒氣說出來方才的話,等楚錦妙一提醒,她才想到還有老夫人在。她那婆婆嚴肅又強勢,趙氏一直都提著心伺候婆婆,若是楚老夫人插手,她還真不能隨意處置楚錦瑤。趙氏又是氣又是恨,不知不覺就將對婆婆的氣遷怒到楚錦瑤身上,她咬牙切齒地說:「我處置自己的閨女,還用得著別人發話?」
「話是這樣說,可是,誰讓楚錦瑤有老夫人護著呢?就連大姐也處處給她說話。我們娘倆勢單力薄,怎麼能和老夫人面前的紅人比?」
「這麼說,她就如此金貴,沒人能管束她了?」
楚錦妙說:「娘您別生氣,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她有老夫人護著,您雖然沒法管她,但是給她找幾個教養嬤嬤還是行得通的。她本來就沒受過什麼教導,以前窮慣了,猛地來了富貴鄉,若是管教不好,肯定會被錢財蒙了眼,移了性子。所以,您得給她找一個嬤嬤,處處管著她,雖然她肯定會埋怨您,但您這是為了她好!便是祖母,也能明白的。」
「管教嬤嬤?」趙氏皺著眉,半信半疑地重複了一句。
「對啊。您給她撥一個嚴厲些的嬤嬤,指導她管錢管下人,平時還能督促她的規矩,這才是真的為她好!若是因為不忍心就縱著她,她要什麼給什麼,遲早會把她的性子養壞。若一個人從根上爛了,那以後費再多功夫,都沒用了。」
趙氏點頭:「你說的有道理,她終究是我的女兒,我不能時時刻刻看著她,派個人過去替我管教她也好。雖然她肯定會埋怨我,但只要我自己心裡知道是為了她好,便也不求這些虛名了。」趙氏說完,欣慰地看向楚錦妙:「她對你惡言相向,你卻以德報怨,這樣替她著想,實在是好心腸。她說到底都是窮人家長大的,心性不夠敞亮,突然見了這麼多錢財,難免會被蒙了心智,暗地裡排擠你。你可不要和她計較。」
「我明白。」楚錦妙抿嘴笑了。
天色晚了,楚錦妙得回跨院休息了。她出門時,正好遇到趙嬤嬤端著一盤金酥果子回來。見到楚錦妙,趙嬤嬤停下腳步:「四姑娘這就要走了?果子剛剛炸好,您還要嗎?」
「我突然不想吃了,嬤嬤自己處理了吧。」楚錦妙將手攏在袖套里,輕巧地說道。
是楚錦妙大晚上的說要吃金酥果子,還讓張嬤嬤親自炸,等做好了,她卻又說不想吃了。
張嬤嬤沒說話,端著一盤果子站在一邊,恭送楚錦妙出去。張嬤嬤低著頭,她感覺到錯身而過的那一瞬間,楚錦妙抬頭極快極輕地掃了她一眼,雖然那一眼輕飄飄的,轉瞬即逝,但卻仿佛浸了冰水的暗針,刺得人肉疼。
……
黃姨娘的院子裡,三姑娘正杵在長興侯面前訴苦。
「父親,我知道我是個愚鈍的,嬤嬤教東西,四姑娘她們一遍就能學會,我只能回來後自己再琢磨,每日足要練到掌燈。父親,您說,我這樣笨,是不是沒有辦法了?」
「怎麼會呢。」長興侯時常來黃姨娘的院子,連著三姑娘也經常能見著。見面的次數多了,長興侯對這個庶女難免要更憐惜一些。長興侯見女兒耷拉著臉,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心裡的憐惜更甚,他不由放輕了聲音,說:「笨鳥先飛,勤能補拙,你肯自己下苦功,這已經遠遠好過你的姐妹們了。你這樣堅持下去,積少成多,總會有回報的。」
「真的會有嗎?」三姑娘露出驚喜的笑容,她旋即皺起眉,苦惱地咬了咬唇,「四妹妹她們課上聽一遍就能懂,回來之後也不需要補習,而我每日總要看到掌燈,就這樣才能和她們持平。父親真的不怪我愚笨嗎?」
黃姨娘聽了,適時地補充:「何止掌燈,每次我去看三姑娘,天都快全黑了,她還在屋子裡自己練字練規矩呢。」
「天黑了還在學?」長興侯吃驚,楚家的姑娘們都是嬌養,長輩們對少爺的功課督促的非常嚴,但是在姑娘名下就很輕鬆。散學後願意繼續看功課已經是極勤勉了,獨自練習到天黑掌燈,這長興侯想都不敢想。驚訝過後,長興侯對三姑娘生出一股滿意之情:「不錯,你這樣勤奮,日後必有大成。」
看到長興侯眼睛中的讚賞,三姑娘非常高興,她讓自己的臉上露出欣喜而羞澀的笑容,看起來像是被父親讚賞後,喜不自勝卻又略有不好意思。她知道長興侯最喜歡這種羞怯又坦率天真的模樣。三姑娘道:「父親不嫌棄我就好,就算我選不上伴讀,能得父親這句賞,也值得了。」
長興侯也笑道:「你這樣勤奮,你祖母會看的到的。給縣主選伴讀,聰明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勤勉。縣主是管夠聰明的,她只是不耐煩學習罷了,若是身邊有你這樣勤奮的人,倒也是好事。」
聽了這話,三姑娘和黃姨娘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喜意。長興侯這是,屬意三姑娘了?
「齊澤,齊澤?」楚錦瑤低低地喚,秦沂卻沒什麼反應。
完了,他跟她生氣了!楚錦瑤心裡真是有苦難言,她又喚了幾聲,見秦沂還沒有動靜,而丁香、山茶几個丫鬟已經要進來了,她只能按下不提。
楚錦瑤洗漱完,換了一身淡紅色立領夾襖,下面一條薑黃色七幅馬面裙,又罩上大紅色的披風,就匆匆往榮寧堂走。
她給老夫人請了安,老夫人淡漠地點了點頭。楚錦嫻也坐在楚老夫人身邊,看到是她,說道:「你們這幾天由嬤嬤帶著學習規矩,這是最要緊的事,要勤勉些。雖然嬤嬤還沒來,但也不能偷懶,去後面溫習筆墨吧。」
楚錦瑤聽了之後,屈身給楚錦嫻行禮:「謝長姐。」說完她就趕緊去後面的課堂了。
楚錦嫻提醒她早點去溫習筆墨……楚錦瑤一聽就覺得頭疼,看來昨日放假,今日她們是沒得輕鬆了,除了學規矩,女紅筆墨也要練習起來。
楚錦瑤前十三年都活在貧民家,溫飽且是問題,談何刺繡、寫字這等有錢人才能消遣的起的技能?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今日其他幾個姑娘仿佛約好了,坐下沒多久,二房嫡女七姑娘就說:「嬤嬤,昨日五姑娘規矩學的最好,我們這些姐妹都望塵莫及。就是不知她的女紅和琴棋書畫如何,五姐不如隨便動幾筆,好讓我們開開眼界!」
楚錦瑤還沒說話,楚錦妙就接腔說:「對啊,昨日嬤嬤特意表揚了五姑娘,想來,五姑娘深藏不露,讓我們吃驚的本領還有許多。五姑娘可不要謙虛啊!」
其他幾個女孩兒也幫腔,嬤嬤看到後,也說:「既然如此,五姑娘就隨便寫幾個字吧。」
七姑娘露出得逞的笑意,楚錦妙也低頭輕輕一笑。現如今識字是少數人的特權,農民世世代代面朝黃土背朝天,明明會說話卻是個睜眼瞎,一個字都認不得。就是城市裡好些商販還都不識字呢,後宅女子識字的更是少數。楚錦瑤原來還要在家裡作農活,這種家庭長出來的女兒,還寫字,能不能認識字都是一個問題吧?
這就是姑娘們的共識了。大姑娘身份尊崇,再加上很快就要出閣,並不參與這次挑選,二姑娘是二房的庶女,今年十五歲,年齡偏大,性格又被閻氏操磨得唯唯諾諾,她基本已經出局了。三姑娘是長興侯的庶女楚錦嬋,年齡十四,剛剛好,但她卻是庶女,身份上就比嫡出姐妹們差了一截。
四姑娘是楚錦妙,她才情出眾,從小是被趙氏用銀錢堆著養出來的,如果沒有抱錯這一遭,伴讀已是她的囊中之物,然而事情就是這樣巧,楚錦妙其實是農戶蘇家的女兒,不是長興侯府的小姐,若不是長輩體恤,她都不能再在長興侯府住下去。畢竟是給縣主選玩伴,侯門之女最好,身份差些的小官之女也還正常,但挑一個農夫的女兒,這就太過分了吧!
因為這一層,楚錦妙的競爭力大減。
接下來的適齡姑娘是五姑娘楚錦瑤,楚錦瑤雖然是嫡女,但前十三年沒有養在侯府,說不定王妃和王爺會挑剔這一點。之後的六姑娘是三老爺的嫡女,六姑娘才情、身份、年齡都恰當,偏偏她的父親是姨娘生的,當年老侯爺在世的時候糊塗,很是寵愛三老爺的生母楊氏,楊氏恃寵生驕,都敢給正室沒臉,楚老夫人一直忍著,等老侯爺一過世,立刻把楊氏發賣了,之後對三房也鮮有好臉。六姑娘雖然各方面都合適,但她是庶嫡出,恐怕,楚老夫人這一關就不好過。
六姑娘之下是七姑娘,七姑娘是二太太閻氏的嫡女,性格驕縱,這種人去給縣主當伴讀……六姑娘和楚錦妙都覺得,恐怕,玄。
七姑娘十二歲,年齡已經有些小了,再往下是八姑娘,才六歲,顯然自動出局。所以說來說去,有競爭力的是大房庶女三姑娘、楚錦妙、楚錦瑤、三房嫡女六姑娘,七姑娘已經被好些人在暗地裡打了叉。她們這四個人,每個人都各有長處,但又都有一些小瑕疵,這一番抵消下來,反倒勢均力敵,沒有誰穩贏,也沒誰穩輸。
這就好說了,楚錦妙和三姑娘、六姑娘等人達成共識,七姑娘不足為懼,現在先合力擠出去一個,身下的兩個名額,她們三人再爭,怎麼樣都好過便宜外人。而身份最高,相貌最好,卻因剛回來而沒有根基的楚錦瑤,就是最佳的下手對象。
幾個姑娘聯起手來排擠楚錦瑤,她們都知道楚錦瑤的底細,會做針線會擺請安禮沒關係,楚錦瑤不識字也不會寫字,這樣一個人,怎麼能去當伴讀呢?花嬤嬤和鄧嬤嬤是王府來的,某種意義上就是王妃的眼線,只要破壞了楚錦瑤在這兩位嬤嬤心裡的印象,那事情便已經成了一半。
所以今天,楚錦妙一定要逼著楚錦瑤在眾目睽睽之下寫字,好讓她徹底顏面掃地,再無起復之機。
其他姑娘也熱情地幫腔,鄧嬤嬤知道昨日誇了楚錦瑤,如今不讓楚錦瑤做些什麼,恐怕無法服眾,於是鄧嬤嬤笑著看向楚錦瑤:「五姑娘,你就隨便寫幾個字吧。」
楚錦瑤完全肅了臉,站起身對鄧嬤嬤福了一禮,說道:「嬤嬤,不瞞您說,我剛出生的時候被抱錯了,陰差陽錯之下,四姑娘被抱回侯府,而我留在農家,正月底才剛剛被父親找回來。我自小沒有條件,比不得在富貴鄉長大的各位姐妹,於筆墨和針線上有很多不足,還請嬤嬤見諒。」
楚錦妙一聽,連忙說:「五姑娘這一招禍水東引用的好,可是並不是我害你如此,你不要什麼都賴我。就算你一定要賣可憐,但你要知道,兩位嬤嬤是過來給縣主選伴讀的,不是選講故事的人,你就是有再多委屈,也不能想著以此來矇混過關吧?」
七姑娘聽了後也說:「是啊,讓你寫你就寫,說這麼多做什麼?」
昨日教規矩的花嬤嬤也在,她只知道五姑娘是才回府的,萬萬沒想到其中還有這許多因緣。她無端不喜楚錦妙,占了人家的身份和地位,還能說出「並不是我害你如此,你不要什麼都賴我」這種混帳話,可見心性是個薄涼的。但是花嬤嬤心裡再疼惜這位勤勉又懂事的五姑娘,看到現在這一幕,也沒法再向著五姑娘了。花嬤嬤是王府的人,心裡以王府的利益為最大,五姑娘雖然身世坎坷,惹人心疼,但終究是縣主的事更要緊,一個不識字、不通筆墨的姑娘,是沒法給他們家縣主當伴讀的。
花嬤嬤都打算開口替楚錦瑤解圍了,她這一開口,雖然替楚錦瑤化解了尷尬,但也意味著承認了楚錦瑤的目不識丁,將楚錦瑤剔除了。花嬤嬤話都到嗓子眼了,卻聽到楚錦瑤開口說:「我只是讓嬤嬤見諒我的字不好,何曾說過我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