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錦瑤迷路了,正在找秦沂問路中。 張嬤嬤忽地回過了神,她意識到自己又在想五姑娘剛回府時的事情,竟然入了神。張嬤嬤掩飾住心思,臉上堆滿笑容,小心討好地對面前這位姑娘說:「四姑娘,您來了!」
「對啊,今日睡不著,便起身早些來給母親請安。」
「四姑娘真是孝順。」張嬤嬤笑道,屋子裡一迭聲都是贊楚錦妙孝順的。張嬤嬤笑著聽眾人恭維,心裡卻在想,說來得早,如何比得過五姑娘?人家都已經進去半響了。然而這種話,張嬤嬤不會說出來就是了。
楚錦妙在丫鬟的服飾下卸了披風。她的披風是趙氏特意吩咐人做的,用寸錦寸金的雲錦做面,裡面夾了最好的棉絮,做的非常寬大,基本已經遮到小腿,像個大號上襖一樣罩在身上,脖頸處做成最時興的立領,用一對金鑲紅寶石做扣子,寬大的袖口和領口還綴了兔毛。楚錦妙本就苗條纖瘦,穿上這一身,越發顯得弱不勝衣,空空落落,很有現在盛行的體弱美人之風。
楚錦妙眉毛很淡,嘴唇也很薄,看起來就有些寡淡,不如其他幾個姐妹耐看。楚錦妙自從發現自己長相不如姐妹,甚至連庶女都不如,暗自發了一通氣,從此再打扮自己,便往清單瘦弱的方向上使力。如今科舉之風盛行,文人推崇哀柔婉約、弱不勝衣的古美人,許多女子打扮時也特意朝柔弱扮,現在還實行起垂淚妝。楚錦妙雖然五官不如眾姐妹,但是在氣質和打扮上,卻很得兄弟們喜歡。
如今侯府是長興侯楚靖當家,老夫人還健在,捏著侯府的管家大權。老夫人尚在,兄弟們自然不能分家,府中共有三房兄弟,大房是長興侯,夫人趙氏,二房是二老爺楚端,二夫人閻氏,三房老爺楚章,夫人錢氏。長興侯和二老爺是嫡出,三房是庶出,不太得老夫人喜歡。其中大房已經承了爵位,在眾兄弟中自然是獨領風騷,就連大房女眷的用度也比其他房好得多,僅次於老夫人了。
長興侯共有四子五女,其中唯有大姑娘、二少爺、四姑娘是嫡出,算是很少了。當初長興侯帶了一個姑娘回來,說這是他的女兒,可算是把府里人嚇了一大跳。趙氏死活不肯認,哭著死死抱住楚錦妙,不讓人將楚錦妙送走。後來老夫人過來,看到黑瘦土氣的楚錦瑤也難以接受,老夫人和長興侯關門長談了很久,再出來時,老夫人說:「當年因為戰亂,府里血脈出了些差錯。既然現在丟失的姑娘被尋回來了,那就養著吧。我們家不是養不起姑娘的人家,錦妙繼續在家裡住著就行了,新回來的這位,就排在錦妙後,當我們家的五姑娘吧。」
老夫人做主,認下了楚錦瑤,但是同時也保下了楚錦妙,沒讓長興侯將楚錦妙送走。女子的心總要比男子軟一些,真情實意地當親生閨女相處了十三年,別說趙氏,就是老夫人也不捨得。而長興侯見了妻子和母親,從前的女兒楚錦妙也站在一邊可憐兮兮地哭,長興侯早就沒了路上的盛火,被哭的心軟了,也就不再執意將楚錦妙送走。
反正長興侯府又不是出不起嫁妝,多養一個姑娘罷了,沒人在乎這些。
莫名跑出來一個女子,還成了五姑娘,原本序齒在後面的姑娘只能挨個後移一位。這樣的事情放在誰家都是驚奇事,楚錦瑤剛回來就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而且還黑黑瘦瘦的,一看就是鄉下人,更惹的人爭相觀看。本來大費周章地重排序齒就很讓姑娘們不快,現在和一個鄉下人成了姐妹,侯府的姑娘們越發不喜歡楚錦瑤。
楚錦妙脫下披風,露出裡面的對襟寬袖妝花襖,下面是一條藍緞馬面裙,裙擺處用金線織了兩寸寬的花鳥紋。張嬤嬤這等見慣了奢華的人都暗暗咋舌,四姑娘這一身,且不算頭飾,就已經值多少銀子了?四姑娘幾乎是一天換一身衣服,就這樣,趙氏還叫嚷著衣服不夠,昨日又喚人進府,要扯布料給大姑娘、四姑娘做衣服。
張嬤嬤想起楚錦瑤進屋時穿的那一身,恐怕連四姑娘的十成之一都不夠。真正的千金小姐過成那樣,聽說從小做粗活,手心都是繭子,張嬤嬤嘆氣,平心而論,她也覺得五姑娘可憐。可是有什麼用呢,四姑娘才是眾人從小看到大的掌上明珠,更是習慣了侯府的用度,渾身的奢華氣度也是用金湯蜜水泡出來的,有一個這樣才情這樣舉止的人比著,五姑娘頓時被襯得什麼都不是。
楚錦妙褪了笨重的外衣裳,像在自己屋裡一樣輕鬆自在,她徑直朝趙氏坐臥的西次間走去,邊走邊喚道:「娘,我來了……」
楚錦妙剛進門,就看到楚錦瑤站在一邊。楚錦瑤早就聽到楚錦妙進來了,現在看到楚錦妙,楚錦瑤回頭甜甜一笑。
「四姐,你來了。」楚錦瑤有些生疏地問。她看別的姑娘都是這樣問好的,不知道她學得對不對。楚錦瑤剛回到自己的親生家庭,她很想和父母、姐妹處好關係,就算面前這個人是頂替了她的身份的假千金,楚錦瑤也想和對方好好相處。這件事能怨誰呢,只能怨蘇父蘇母自私惡毒,被豬油蒙了良心,楚錦妙、楚錦瑤,包括長興侯、趙氏,他們毫不知情,又有什麼錯?楚錦瑤雖然在村里長大,但是她從小就懂事,她覺得不能一昧埋怨,要不然好好的親人也處生分了,人和人總是要以心換心,好好說話才行。
楚錦妙卻沒有像楚錦瑤期盼地那樣露出笑意,楚錦妙臉上的神情頓時收了起來,不咸不淡地應了句:「知道了。」說完之後,楚錦妙極快地說了一句:「誰是你姐姐。」
楚錦妙的聲音雖然不高,但也沒有刻意壓低,周圍的好些丫鬟,包括楚錦瑤自己,都聽到了。楚錦瑤頓時尷尬,而跟著楚錦妙的丫鬟卻露出促狹笑意,趁人不注意,偷偷和交好的丫鬟打眉眼官司,斜著眼睛去覷這位所謂的「五姑娘」,一個剛從山村里飛回來的麻雀。
楚錦瑤聽說高門大戶里都要早起給父母長輩請安,她不敢耽誤,早早就準備好了。好在她從前在村里時就要早起揀柴火,所以起早對她來說一點都不難,反而還覺得受寵若驚。她只是穿個衣服,竟然有這麼多人伺候她?
可是早起容易,到趙氏這裡來做什麼,就把楚錦瑤給難倒了。原來村戶人家哪有這些講究,起來後直接去院子裡掃地打水,姐姐蘇慧還沒嫁人的時候,院子裡和廚房的事都是她們姐妹倆做的。等蘇父蘇母一起來,就能看到乾乾淨淨的庭院,已經燒好的熱飯。然後蘇父會出去下地,有時候蘇母也會一起去,等父母走了,楚錦瑤才回去敲門叫弟弟蘇盛起床。蘇盛是家裡唯一的男孩,比她們這些女孩子要金貴的多。
所以楚錦瑤實在不知道給父母請安要做什麼,侯府里又不用她掃地洗衣服,楚錦瑤站在趙氏屋裡,真的是手足無措。趙氏身邊圍了一群丫鬟,這些丫鬟媳婦有的遞衣服,有的給趙氏擦手,還有幾個小心翼翼地給趙氏帶金絲假髻,這些人將趙氏身邊圍的滿滿當當,楚錦瑤就是想上前,其實也擠不進去。
現在楚錦妙當著眾人的面這樣說,顯然並不想當楚錦瑤的姐姐,也不覺得楚錦瑤是她的同門妹妹。楚錦瑤一時愣怔,而楚錦妙已經襯著這個空檔,輕快地朝趙氏走去了。
楚錦妙一走近,大小丫鬟媳婦都給楚錦妙讓路,嘴裡還喊著「四姑娘」,不住地說吉祥話。趙氏看到楚錦妙走過來了,也笑吟吟地從銅鏡里嗔怪她一眼:「你又來搗亂。」
「女兒哪裡是搗亂?我明明是在孝順母親。」楚錦妙說著,熟稔地從趙氏梳妝盒裡取簪子出來比劃,然後說,「母親今天簪這個吧,正好配您大紅色的那件通袖袍子。」
梳頭的媳婦湊趣:「四姑娘最是會打扮人,有了四姑娘珠玉在前,我們給夫人配的頭面都沒法拿出手了。」
楚錦妙笑,和趙氏等人有說有笑。而楚錦瑤就站在不遠處,突然覺得自己特別多餘。
看楚錦妙對這些珠寶首飾駕輕就熟的模樣,顯然是從小就見習慣了,而楚錦瑤,連梳妝檯上那些瓶瓶盒盒都認不全。
楚錦瑤低頭去看自己的手,她從有記憶起就在幫家裡做活,同村的女孩也都是這樣的,楚錦瑤從來沒想過,世界上還有一群女孩子,過著她想都想不到的精緻生活。可是,這能怨她麼?如果有可能,她也希望自己當年不要被抱錯,能平平安安在侯府長大,做一個合格的侯府千金。
其實楚錦瑤這幾天過的並不好,雖然生活環境天翻地覆,她見到了很多原來想都不敢想的東西,可是楚錦瑤卻並不開心。她能感覺到,長興侯府里的人,從趙氏、楚錦妙,到隔房嬸母姐妹,再到下頭的丫鬟婆子,其實都很排斥她。她和富貴榮華的長興侯府,真的是格格不入。
楚錦瑤每天睡覺時,等外頭守夜的丫鬟睡著後,她都捂在被子裡偷偷哭。大戶人家的小姐連睡覺都有人伺候,楚錦瑤不想在別人面前哭,這樣不好,她就只能躲起來偷偷委屈。她走的時候,姐姐蘇慧追上來塞給她一包衣服,楚錦瑤知道這是姐姐怕她去了別人家受罪,所以儘量拿好東西給她,可是等來了長興侯府,楚錦瑤發現就連侯府里掃地的婆子,也不穿這樣灰撲撲的棉布襖裙。然而這些襖裙在村里,是逢年過節才捨得穿的好衣服。
楚錦瑤一來就有人給她換衣服,姐姐的棉布襖裙也自然不能拿出來了,更甚者山茶看到後,還差點扔出去。楚錦瑤連忙搶了回來,自己貼身藏在床上,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楚錦瑤就偷偷拿出來,抱著衣服偷偷哭。
楚錦瑤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蘇父蘇母對她,總是沒個好臉,看臨走時姐姐蘇慧的表現,顯然蘇慧也知道,只是終究捱不住心軟,時常背著蘇父蘇母偷偷接濟她。
楚錦瑤晚上哭完,第二天起床時又是一副精神模樣。雖然現在大家不喜歡她,但是若是蘇家突然有一個親戚要來借住,她們姐妹還要暗暗念叨呢,所以這都是人之常情。楚錦瑤路上告訴自己,只要她好好看好好學,用真心和趙氏、楚錦妙相處,她們總會看到自己的好的。
然而現在,楚錦瑤看著趙氏和楚錦妙親親熱熱地挑首飾,而她站在一邊,多餘無比,楚錦瑤突然就懷疑其自己想當然的信心來。
她真的能融入這對母女之中嗎?
楚錦瑤正尷尬著,門外的小丫鬟銀鈴一樣的聲音響起,一跌聲和來人問好:「大姑娘來了,大姑娘萬福。」
一個輕緩悅耳,宛如流水從鵝卵石邊輕輕流過般的聲音響起:「母親在裡邊?」
「是呢,四姑娘和五姑娘也都在。」
屋外頓了頓,然後一陣輕緩溫和的腳步聲走近,西次間的丫鬟早就打開帘子,光線一閃,一個容貌柔美、氣質端莊的女子出現在眾人眼前。
「大姑娘。」
大姑娘楚錦嫻點頭,和趙氏問好後,就站在一邊,等著趙氏梳妝。楚錦瑤也學著眾人的模樣給楚錦嫻問好:「大姐安好。」
楚錦嫻輕輕點了點頭,就收回視線,和楚錦瑤一起站著。楚錦瑤見了楚錦嫻才知道,戲文里說的大家閨秀是什麼模樣。楚錦嫻無論做什麼都是輕輕柔柔的,說話也細聲細氣,就像才子佳人裡面的那個佳人。雖然楚錦嫻對楚錦瑤一樣淡淡的,但是楚錦瑤卻不以為意,楚錦嫻對誰都是這樣,而且楚錦嫻一進來就和她站在一處,楚錦瑤不用再乾巴巴一個人站著,心裡大大鬆了口氣。楚錦瑤心裡想,怪不得楚錦嫻是府里眾口交贊的大姑娘,她為人處世真的很有長姐之風,就憑楚錦嫻隨手給楚錦瑤解圍,從沒受過別人什麼好的楚錦瑤便非常感動了。
不過楚錦瑤發現,楚錦嫻和趙氏也不大親近,至少不會像楚錦妙那樣膩過去和趙氏撒嬌。當然,楚錦嫻也做不出來撒嬌這種事,但是這和楚錦嫻從小在老夫人身邊養大也有很大關係。
有了楚錦嫻陪著,楚錦瑤終於不覺得時間難捱了,慢慢的,幾個庶女也都到了,大家都安安靜靜站在一邊,恭候趙氏收拾,屋子裡只能聽到楚錦妙和趙氏的說笑聲。等趙氏終於梳妝好,婆子已經將早飯擺妥了。長興侯不來趙氏這裡吃飯,二少爺身子骨弱,這些年一直是自己用飯,所以一起吃飯的只有這些女眷。長興侯的姨娘們作勢給趙氏布菜,趙氏讓她們夾了幾筷子,就說:「行了,你們也都是有兒有女的人了,不用在我跟前伺候,自己下去吃飯吧。」
幾個姨娘這才告退,妾室是沒有資格上桌吃飯的,就算她們生了兒子女兒。其實這幾個姨娘還算好的,有兒女傍身,趙氏才會給她們體面,其他沒孩子的通房,都要站在正室後面立規矩,伺候趙氏和姑娘們吃完飯才能走。
楚錦瑤眼睛滴溜溜看著幾個環肥燕瘦、各有春秋的姨娘,心裡感嘆,大戶人家果然不一樣啊。
吃飯之後,趙氏帶著女兒們去給楚老夫人請安。楚老夫人是一個極威嚴的人,下頜略方,嘴角邊有很深的紋路,一看就是很厲害的人。這和楚錦瑤見過的村里老太太一點都不一樣,她不敢大意,跟在姑娘堆里,恭恭敬敬給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頭上帶著護額,看起來精神不大好,她沒心思應付這些孫女,就說:「前幾日南邊織造府又送來一批雲錦,顏色鮮亮,適合你們這些小姑娘。你們每人去挑一匹,自己裁了衣服,等姑奶奶回來的時候,你們也好體面地見客。」
楚老夫人口中的姑奶奶是楚珠,老夫人唯一的嫡出女兒,嫁到懷陵郡王府二房做正室太太,她的嫂子就是懷陵王妃。從侯門到王府,這已經是極好的高嫁了,所以楚珠每次回娘家,都很有氣派。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姑奶奶回來都是客,楚珠嫁得好,楚錦瑤這些侄女見姑姑,還要專門裁一身衣裳。
小姑娘誰不喜歡新衣服,更何況是南邊的雲錦,都是貢品,很少能傳到外面。長興侯府雖然是侯府,但一年也得不到幾匹,往日這些都落到大房手中,給大姑娘、四姑娘做衣裳了,其餘姑娘就能得些邊角。現在祖母說一人一匹,姑娘們簡直都樂壞了。
一眾嬌嬌女們去隔間挑布料,楚錦瑤雖然不懂雲錦是什麼,但看其他人的臉色,也知道是難得的好東西,於是跟著一起走了。
楚錦瑤心裡覺得不可思議,以前家裡一年也扯不了一匹布,她們的衣服都是蘇慧穿完她來穿,這非年非節的,竟然說做衣服就做衣服,還一人一匹錦。
楚錦瑤從小到大身上都是沒什麼私財的,她已經算計起來,剩下的布要做什麼了。
楚錦瑤畢竟也是小姑娘,能挑自己按著喜好挑衣料,當然雀躍不已。沉浸在喜悅中的楚錦瑤沒有發現,她那塊從小不離身的玉佩里,紅絮又少了好幾條。
邊關清苦,戍守一刻都不能鬆懈,秦沂也帶人出關好幾次,追擊韃靼騎兵。正月時韃靼這群孫子又騷擾百姓,搶了東西就跑,他帶著人追出五百里,等把這群韃靼騎兵圍起來,打算斬草除根時,他一個沒注意,出了些意外。
秦沂覺得,自己當時的傷,應該蠻嚴重的。他不怕後續無援,大同總兵還沒這麼大的膽子,他怕的是自己昏迷不醒的消息傳回皇城。
皇后恐怕做夢都在想這一天吧。當年她能在姐姐重病的時候就和姐夫勾搭在一起,秦沂就知道不該對這對男女抱什麼幻想。
楚錦瑤教育完自己的玉佩後,看對方似乎聽進去了,這才說:「你幫我良多,現在到我幫你了。放心,你的事就交給我吧,不會有事的。我猜測關鍵就在這種玉上。我有一次聽蘇母念叨,說當年那個道士神神叨叨的,把玉佩放到我身邊後,然後就唱著什麼詩走了。等爹娘他們追到外面,只能看見茫茫雪地。我猜測這塊玉應當是有什麼神通的,要不我們再找找?說不定,別的地方還有人賣這種玉石,不拘多少錢,我們買回來,試一試能不能把你換個地方。」
聽著倒還像模像樣,秦沂本來不覺得楚錦瑤能幫他什麼,可是聽她這樣實心實意地給自己打算,秦沂竟然說不出拒絕的話。秦沂只好敷衍道:「好。」
但他心裡卻想著,要想辦法接觸他東宮的親信,讓他們替他找這種養魂玉。
楚錦瑤絞盡腦汁地想,哪裡有很多玉石?或者找一個見識過世面的人,向他打聽這種玉的消息。當初道士給了她一塊,按道理,玉石總是成對的,這總不會是孤本吧?
至於找到後怎麼買……楚錦瑤拒絕去想這個問題,總會有辦法的。
楚錦瑤默默嘆氣,秦沂聽了,問:「怎麼了?還嘆起氣來了。」
「我在愁日後的生計。」
秦沂撲哧一聲笑了,楚錦瑤瞪他一眼,嚴肅道:「別笑。我認真在想事情呢。我要接濟姐姐,要給你買玉,還得為日後打算,高門大院裡的花銷可不小。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還有人說貧賤夫妻百事哀,我太知道沒銀子有多辛苦了,我以後的路還長,總不能一直指望著二兩月例和那三十兩銀子過活。我得想辦法給自己找一個生財的進項,至於蘇家的其他人……我做不出反咬一口的事,也做不到像聖人那樣不怨不恨,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我們互不相擾,再不相見好了。」
「那你想做什麼?」秦沂饒有興趣地問。
「我也不知道。都說送人魚肉不如教人結網,我能給姐姐送一次錢,但不可能送一輩子錢,不如給她找一個活計,讓他們家自己去張羅。說來說去,如果我有一個鋪子就好了,一舉兩得。可是,我聽說只有嫁人的時候,長輩們才會給姑娘鋪子,算作嫁妝。我總不能立刻嫁人吧?哎你笑什麼?」
秦沂止了笑,故意說:「你現在就想嫁人,太早了吧?」
每個男子都喜歡逗姑娘,就算秦沂貴為太子也不能擺脫這個劣根性。楚錦瑤被說惱了,拿起玉佩,作勢要摔,秦沂連忙說:「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倒覺得,你適合管綢緞莊子。」
他的聲音還帶著笑意,顯然是強行忍住笑。但是他說這句話時,卻莫名讓人覺得鄭重,總讓人不由自主想相信他。仿佛他說什麼,都會實現。
楚錦瑤就這樣不由自主地信任著秦沂,經秦沂一說,楚錦瑤覺得好像真的行。她熟悉衣服手藝,原來沒機會,但是現在她平日裡就能接觸到各種名貴的綢緞料子,有了綢緞莊子後給人裁成衣,一定很紅火。而且這樣姐姐也能到鋪子裡,既是幫她也能賺錢……楚錦瑤突然覺得不對,她無奈地看向玉佩:「我都被你帶偏了,什麼叫我適合管綢緞莊子?我還覺得我適合管錢莊呢!得有人讓我管啊。」
秦沂又被逗得大笑,楚錦瑤心裡想這個人怎麼這樣,她掏心掏肺地說話,他卻一直在笑。好容易等秦沂笑夠了,他音腔裡帶著愉悅的笑意,聲音漫不經心,但是咬字卻很是從容:「會有的。」
這話她愛聽,楚錦瑤撲哧一聲笑了:「好啊,借你吉言。等真有這種冤大頭出現,我一定給你換個金絲絡子。」
「放肆!」秦沂雖然這樣說,但卻掩不住聲音里的笑意。
陽光從窗格里撒入屋宇,將西次間映得一片金黃。楚錦瑤坐在暖融融的陽光里,一邊笑,一邊熟練地給衣裳縫花邊,她手邊的小几上,正平躺著一塊白底浮紅的玉佩。
沒過幾天,楚錦瑤在楚老夫人那裡請安的時候,聽到楚老夫人說:「珠兒來信說,她婆婆知道她要回來,特意體恤,早早就給她放了假。懷陵郡王府離太原就一天的路程,她走的快些,應該後日晚上就能到。」
姑娘們聽了都大驚:「姑母這麼快就要到了?」比原來說好的快了十天,她們的衣裳頭面還沒準備好呢!
「對。」楚老夫人點頭,「你們姑母要回來了,你們有什麼想給姑母準備的,現在就回去忙乎吧,我就不拘著你們了。如果有什麼缺的,過來告訴老顧家的就好。」
顧嬤嬤是楚老夫人的配房,深得信任,就連趙氏也得給顧嬤嬤體面。姑娘們一一應了,然後就趕緊回去收拾見客的大衣裳。
閨秀們每日的事情來來回回就那麼一丁點,姑母回來,這已然是大事了。果然如楚珠說的,第三日傍晚,她的馬車就停到了二門外。
楚珠是楚老夫人唯一的嫡女,閨中時如珠似寶,出閣後也嫁的極好。她的夫家是懷陵郡王府,大燕數得著的異姓王。雖然懷陵王府還不是正經皇家,但是王府畢竟是王府,她們長興侯府即使是太原里的望族,但也終究是民,見了王府的人還是要誠惶誠恐,恭敬迎接。
楚珠坐在楚老夫人的榮寧堂里,笑聲老遠就能聽到,趙氏等幾個媳婦站在地上,陪著老夫人和姑奶奶說笑。姑奶奶和媳婦不同,未出閣的姑娘是嬌客,出閣的姑奶奶回娘家,那便是貴客,要好生招待,但是媳婦就不一樣了,媳婦要伺候公婆、教養女兒,這種場合,楚珠被被眾星拱月地坐著,而趙氏幾人就要站在一邊立規矩。
楚老夫人問女兒:「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你婆母沒說你吧?娘家什麼時候回來都行,可別讓你婆婆對你有意見。」
「我明白,這次是婆婆打發我回來的。」楚珠說著,就回頭去看趙氏等人,「幾位嫂子氣色越發好了。」
趙氏笑著說:「哪裡比得上姑奶奶。你身段保持的好,臉色也通透,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我們家的姑娘呢!」
眾人大笑,楚珠笑得尤其開心。女人都喜歡被誇贊年輕漂亮,無一免俗。趙氏只生了一個兒子,還自小體弱,她在婆婆面前一直都很小心。如今還當著婆婆的面,可不是要好好捧小姑子開心。
楚珠笑道:「大嫂真會說話,我都快成老太婆了,哪裡能比得上家裡嫩蔥一樣的姑娘們?」
二夫人閻氏接話道:「姑奶奶這話說的,寧哥兒眼看就到了娶妻的年齡,你可不是要被人叫奶奶了麼!」
哎呦,這話說的,更把楚珠哄得合不攏嘴。她素來以高嫁為傲,山西這麼多名門官家,唯有她嫁入王府,而兒子就是她最大的驕傲。楚老夫人也很是疼惜唯一的外孫,她問:「寧哥兒呢,怎麼沒進來?」
榮寧堂外,楚錦瑤在一簇院子裡來迴繞圈,她壓低了聲音問秦沂:「到底怎麼出去啊?」
方才楚錦瑤和楚錦嫻在老夫人屋裡,陪老祖宗說話,突然下人傳信說姑奶奶快到了。她連忙起身,準備迎接姑姑,慌忙間,七姑娘把一盞茶翻到了楚錦瑤身上,楚錦瑤沒辦法,只能趕快回來換衣服。
老夫人耳提面命了好幾天,她卻在楚珠回來的當天遲到了,楚錦瑤都不敢想接下來的事。她換了衣服就趕快往榮寧堂走,她為了抄近路,沒有走自己習慣的那條大路,而是打算橫穿院子,抄捷徑過去。然而這一走,就走出事了。
楚錦瑤迷路了。
跟著楚錦瑤的是月季,是個新買回來的丫頭,也不太認識這裡的路。這一帶淨是空置的院子,黑森森的怎麼看都一樣,她們倆繞了很久,越繞越迷糊。
楚錦瑤趁月季不注意,趕緊低聲求助秦沂。
「從這個小院角門出去,順著夾道往北走,到了拐角後往西拐……其實你再往前走一個拐角再西拐也可以,從台階上進院子,橫穿之後再往南走兩步,就能併到你經常走的那條路上。」
楚錦瑤愣了一會:「啊?」
「你沒記住?」秦沂很意外,只能再說,「先往北走……」
「北是哪兒?」
秦沂被問的啞口無言:「你連北都不知道?」
「我知道。但是周圍都是一樣的屋子院子,我哪能分得清?」
「我覺得你不知道。」秦沂都被氣得沒脾氣了,換了一個地方就找不到北了,這能叫知道方位?他只好說:「看到那個角門沒,對,就在耳房後面,出去後順著路直走……」
楚錦瑤在秦沂間間斷斷地指導下,在這片建築中慢慢摸索,她走一段路就要支開月季,然後偷偷摸摸和秦沂說話,楚錦瑤自己都覺得她像是做賊一樣。
「接下來怎麼走啊?」楚錦瑤趁人不注意,又偷偷問秦沂。
「你在做什麼?」一個聲音突然在她身後響起,楚錦瑤被嚇了一跳,一驚之下鬆開了玉佩。
「你也覺得她可憐。」楚錦妙冷笑,「對啊,她才是真的千金小姐,我就是個冒牌貨,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被趕出去了。就她可憐,反正都是我活該。」
「哪有的事。」林熙寧放柔了聲音,細聲安慰楚錦妙,「你才是在這裡長大的孩子,十三年的功夫呢,大家都把你當親生姑娘看。現在雖然五表妹回來了,但是她才這裡住了多久,你住了多久,外祖母等人有心彌補她,才會對她格外關注,但實際上,外祖母和舅母等人肯定更疼你。你想想,如果家裡來了客人,是不是什麼好東西都要先緊著客人?」
楚錦妙想了一會,不情不願地說:「是。」
「那不就成了。」林熙寧笑道,「你看你也懂這個道理,你和五表妹就是這樣。你且放心好了,你才是養了十三年的親閨女。感情啊,都是處出來的。」
楚錦妙被說通了,一直拉著的臉這才露出些笑意:「那你今天為什麼對她那樣周到?她長的好看,你是不是……」
「你都想什麼呢。」林熙寧笑,伸手去彈楚錦妙的腦門,「她對我來說,說是陌生人也不為過。便是別府的姑娘在家裡迷路,我也會帶她們出來,和五表妹沒有關係。」
楚錦妙輕輕哼了一聲:「那就好。」
「你啊,還是這麼愛使小性。」林熙寧看著楚錦妙,寵溺地笑了。
「可是沒有五姑娘,還有六姑娘,七姑娘。別以為我不知道,今天在席面上,好些姑娘都在偷偷看你。」楚錦妙說著說著就哀嘆,「你是王府的嫡子,而我只是侯門一個普通小姐,甚至還不是正經出身的姑娘。原來我們年紀小,年少無忌,可是眼看我們都長大了,以後,恐怕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親厚了。」
林熙寧想起母親到長興侯府的來意,低低說了句:「不會的。」
「怎麼不會呢?」楚錦妙苦笑。她臉上的笑意淡薄苦澀,顯然又想起自己的身世,她說:「怨只怨我,小時候沒直接病死了得了,反倒要活到現在,霸占人家的富貴。」
「四表妹!」
楚錦妙搖搖頭,不想再說,她問:「表哥,你們這次回來,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家裡本來囑咐林熙寧不要往外說的,可是表妹又不是外人,更何況她遲早都會知道。林熙寧這樣想著,看四處無人後,就悄聲對楚錦妙說:「母親這次回來,是想挑兩個姑娘,去王府陪縣主讀書。」
「縣主!」楚錦妙捂住嘴,縣主在太原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她是懷陵王的嫡女,對她們這些侯門小姐來說,那是尊貴無匹、高不可及的存在。楚錦瑤吃驚道:「無緣無故的,怎麼扯到縣主身上了?而且,縣主若想讀書,以前便會找人去陪,為什麼現在才找?」
「唉,還不是因為那位。」林熙寧飛快地指了下北方的方向,對楚錦妙暗示道,「那位就在山西,我大伯,想放開手搏一把。我們家三妹妹不喜歡讀書,整日瘋玩,伯父伯母實在管不住了,這才想著,從外面找幾個姑娘過來,有同齡人陪著,三妹妹也許能坐得下去。」
楚錦妙開始沒聽懂,那位是誰?林熙寧為什麼不明說?可是等聽到後面,再想想林熙寧手指的方向,楚錦妙嚇得險些叫出聲來:「你是說,太子?」
「噓!」林熙寧連忙去捂楚錦妙的嘴,楚錦妙嘴被捂住,吃驚地瞪大眼睛。林熙寧趕緊去看周圍,確定無人後才鬆了口氣,等他回過頭,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他趕快放手,往後退了兩步,語無倫次地說道:「對不住,四表妹,我剛才失禮了。」
說著,林熙寧的臉就紅了。
楚錦妙恍惚地搖頭,嘴裡道著:「無事。」然而事實上,她根本沒有理會林熙寧的動作,她的全部心思,都已飛到另一個人身上。
去王府陪縣主讀書,說不定還能見著太子。若是縣主真成了太子妃,那伴讀呢?
榮寧堂內,楚珠遣散了下人,也在和楚老夫人說這件事。
「娘,你也知道,現在太子就在大同。郡王爺在大同那邊有人脈,聽他們說,似乎太子上次追擊韃靼,受了不小的傷,這幾日一直閉門養病,概不見客。郡王打發了人去探望,想順道探一探太子爺的口風,都被東宮的公公攔下來了。雖然見不著太子,但是太子人就在山西,這是跑不了的。據內部消息說,總兵大人有心勸太子殿下來太原養傷,畢竟,邊關太危險了。」
饒是見多識廣的楚老夫人都被驚得倒抽一口涼氣:「太子殿下要到太原來?」
「太子爺不發話,誰敢說個准呢。」楚珠說,「不過,應當有七成了。」
「哎喲,祖宗啊。」楚老夫人心怦怦跳,她忍不住站起身,在堂下走了一兩圈,平靜心中的驚駭。等楚老夫人情緒平定了,顧嬤嬤才上前,扶著老夫人坐到羅漢床上。楚老夫人驚嘆道:「若是太子來太原了,這就是我們楚家天大的榮耀啊!若是我們長興侯府有幸接待太子殿下,便是日後見了祖宗,臉面上也有光彩的很。」
「正是呢。」楚珠笑道,「前幾日大哥忙成那樣,多半就是在打聽這件事。」
經楚珠這一提醒,楚老夫人也想到了,前段時間,就是將五姑娘接回來之後,長興侯忙的半個月不見人影。原來那時候,他就聽到風聲了。楚老夫人埋怨:「他也真是的,這種大事,怎麼都不和我知會一聲?我也好提前有個心理準備。」
「娘,更大的喜事,還在後頭呢。」楚珠若有所指地笑道。
「哦?」楚老夫人驚疑地看著楚珠。楚珠見關子賣夠了,才得意地開口:「娘,郡王府雖然不在太原,但離太原也就不到一天的路程。太子殿下來了太原,能有規格接待太子爺的人家,數來數去都沒多少。懷陵郡王府不發話,誰敢應承接待太子這種事?所以顯然,太子殿下的頭一站必是我們王府。娘,你也知道,王府的縣主,今年十二了,太子爺十七,你看看這個年齡,這豈不是天賜良緣,擋都擋不住?」
楚老夫人這才明白林家到底打著什麼主意。懷陵郡王府是大燕為數不多的幾個異姓王,眼看這幾年皇上對藩王的猜忌越來越重,皇帝的親生兄弟都討不著好,更別說懷陵王這個異姓王。如果真讓縣主成了太子妃,那懷陵王府,就是一步登天了。
見楚老夫人明白過來了,楚珠才接著繼續說:「太子來太原還沒個准,什麼時候來也沒人知道,但是縣主的事卻可以早早準備起來了。縣主身份尊貴,從小呼風喚雨地長大了,脾氣很有些驕縱。縣主在家裡橫就罷了,到了太子面前,哪能和太子爺頂撞?若是想要謀求太子妃之位,縣主這個脾氣一定要改,所以郡王和王妃想押著縣主讀書學規矩,好好磨一磨她的脾性。可是,縣主怎麼都不肯好好學,一個月就趕跑了兩個夫子,郡王和王妃沒辦法了,就想著能不能從外面挑幾個姑娘進來,陪著縣主讀書。只要能讓縣主靜下心來,就是大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