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再度送走

  自古君王皆薄倖,最是無情帝王家。  三姑娘想著就露出笑意,她對自己籠絡男人的手段非常自信,她敢說,只要她能順利去了王府,之後必能讓世子對她生出好感,然後順理成章留在王府里,能當世子妃最好,就算當不了,側妃也比尋常人家強。趙氏那麼恨姨娘,她的婚事落到趙氏手裡,能得什麼好?還不如她自己來爭取。

  丫鬟道:「姑娘說的是。姑娘這樣聰慧,日後必能如願以償。」

  「那當然。」三姑娘洋洋自得。後宅之中,只要拿準了男人,那就相當於得到了一切。當家老夫人不喜歡又如何,楚老夫人還不是很看不慣姨娘煙視媚行的作風,可是誰讓長興侯喜歡呢?姨娘還不是風風光光、體體面面地活在後宅,除了一個正室夫人的名頭,其他也不差什麼。就是楚老夫人這樣厲害的人,年輕的時候,還很受妾室的氣呢。三姑娘的生活環境身體力行地教給她,相比於執著正室和妾室的名頭,不如奮力一搏攀附更強的男人。大不了之後再籠絡男人,和正室爭寵。三姑娘對自己爭寵的手段非常自信。

  丫鬟問:「姑娘,今日晚上我們還用掌燈看書嗎?」

  「誰耐煩看哪些。」三姑娘嫌棄,「在東次間放一盞燈,把書攤開,擺出我在看書的假象就夠了。對了,記得明天,要不經意地透露給父親,我又看書習字到很晚。」

  「是。」

  三房六姑娘的屋子裡,丫鬟進來給六姑娘添水。

  「姑娘,這麼晚了,您還在看?」

  「要選伴讀了,總要做出一個勤勉的樣子。」六姑娘放下筆,她剛寫了一頁大字,手腕有些乏,她覺得差不多了,便說,「今日就到這裡好了。我手乏了,歇一歇。」

  「姑娘手乏了?」丫鬟連忙過來,半跪在地上給六姑娘揉手腕。丫鬟說:「姑娘您太勤勉了,但終歸是身子重要,您累了就歇一會吧,明日再看不遲。」

  「嗯。」六姑娘低低應了一聲,她有些睏乏地朝後靠著,將手放到丫鬟手裡,讓丫鬟來按摩。六姑娘閉上眼,腦子裡已經思考起今天的事情。

  今天她們幾人聯合起來暗算楚錦瑤,楚錦瑤之後的反擊,倒是讓她很意外。

  六姑娘是三房唯一的嫡女,三老爺是楊姨娘生的,老侯爺在世時格外寵愛楊姨娘,連著三老爺也受重視,他們三房最風光的時候,吃穿用度比嫡長子都好,連楚老夫人都要避開三房鋒芒。可惜,老侯爺死了,承爵的是大房,楚老夫人立刻翻身,然後就開始打壓楊姨娘和三房。

  當年老侯爺格外寵愛三老爺,甚至動過將侯位傳給三房的念頭。然而嫡母健在,上面有兩個嫡出兄長,楚老夫人的娘家也不是吃素的,在禮法的壓力下,只靠老侯爺一人之力,實在沒辦法和整個宗法社會抗衡。到最後,侯位還是留給了長子楚靖,楚老夫人也終於等來了盼了十來年的翻身時機。

  楚老夫人一掌權,立刻將楊姨娘發賣,並且當著眾人的面喝斥三房沒規矩,吃穿用度逾越禮法。三房鬧了個很大的沒臉,自此之後衣食住行驟降,原來老侯爺賞賜下來的金銀積蓄,也都保不住了。

  到如今,三房都得夾著尾巴做人,三老爺和三夫人在嫡母面前連個屁都不敢放。闔府都知道,老夫人不喜歡三房,宅門裡的下人很是勢利,好些人見她們不受重視,都敢剋扣三房的用度。老夫人素來眼裡容不得沙,可是對這件事,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然默許了。

  六姑娘嘴邊不知不覺掛上諷刺的笑意,說來楚老夫人和她們三房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哪能指望楚老夫人的善心呢?說到底,人都是自私虛偽的。

  三房在外面如履薄冰,而內部卻和諧的很,仿佛外部壓力愈發讓他們團結在一起。三老爺和三夫人感情和睦,一子一女都是嫡出。三老爺只有幾個通房,並無妾室,比起後院複雜的長興侯,拈花惹草的二老爺,三老爺實在好了太多。

  六姑娘就是三老爺和三夫人的獨女,今年十二歲。六姑娘閉著眼睛,慢慢想著,如今長興侯身體健朗,他名下也有嫡子,除非大房、二房的男丁一夕之間全都死了,否則三房不會有翻身的機會。母親指望著獨子五少爺科舉高中,就此一飛沖天。然而五少爺現在才十一,即便能高中,也是許多年以後的事情了。

  說到底,六姑娘能依靠的,還是僅有自己。

  「姑娘?」丫鬟突然叫了一聲,六姑娘從沉思中驚醒,她不甚高興地看著丫鬟,問:「怎麼了?」

  丫鬟瑟縮了一下,趕緊低頭,細若蠅聞地說:「沒什麼,我怕姑娘睡著了,這才喚了一聲。」

  六姑娘收回手,被丫鬟按摩了怎么半天,她的手已經好多了。六姑娘眼睛平靜如古井,幽幽說道:「不得長輩喜愛,實在是步履維艱,看來只能自己努力些,才能改變處境。」

  「姑娘?」丫鬟試探地問。六姑娘回過頭,語氣平淡地吩咐:「這幾日我要勤學勤練,你們提早準備好筆墨等物。」

  「是。」

  朝雲院內,楚錦瑤剛剛把第三頁大字寫完。

  秦沂睡了一覺,一醒來就看到楚錦瑤還在練字。他回頭望了眼天色,說:「你一直都在練字?」

  「對。」楚錦瑤放下筆,揉了揉已然僵硬的手腕,又新鋪開一張雪白的宣紙。她已經寫滿三大頁了,這僅是成品,中途寫廢的紙還有許多。三姑娘為了顯示勤勉,讓人將書房的燈一直燃著,六姑娘狠下心讓自己練習,但寫了一頁紙就覺得手乏,不想再寫,而楚錦妙陪趙氏說了一晚上話,幫著趙氏斗後院的姨娘。唯有楚錦瑤,是真的練習了一晚上,直到現在還沒有休息。

  就是秦沂也感嘆:「用不著這樣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不用這樣逼迫自己。」楚錦瑤的功夫,都比得上科考的學子了。

  「不行。」楚錦瑤搖頭,「我從前沒機會寫字,已經比姐妹們差太多了,自己再不努力,那就活該被人嘲笑了。我再寫一頁就好,你乏了就先休息吧。」

  秦沂看了一會,默默嘆氣。他突然說:「我從前還總擔心你,不過現在看來,你日後無論去哪兒,都會把自己的日子過得很好的。」

  「真的嗎?」楚錦瑤驚喜,笑著從紙上抬頭,看向秦沂。

  燈光下,楚錦瑤的眼睛亮的幾乎在發光。秦沂也輕輕笑了,難得輕柔地點頭道:「真的。」

  楚錦瑤撲哧一聲笑了:「我也覺得。只要想到日後要去一個全然陌生的家族生活,我就覺得惶恐,可是想到還有你陪著,卻又覺得都不算什麼。」

  秦沂沉默了一會,低低地開口:「楚錦瑤,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呢?」

  聽到這句話,楚錦瑤突然說不出話來了。

  其實這個問題她想過。雖然不知為何秦沂出現在她的玉佩里,但是秦沂幾乎無所不能,無所不會,這樣一個來歷不明,但對人間非常了解的精怪,楚錦瑤不覺得對方能一直待在她的身邊。她想,她能遇到秦沂,已然是上天厚愛,等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她也唯有祝福秦沂遠走高飛,更上一層。

  「如果有這一天的話,齊澤,你一定要早點告訴我。」話剛出口,楚錦瑤又後悔了,「不行,你還是不要告訴我了,我知道了也是白白難受。你看你會這麼多東西,屬於你的是外面的廣闊天空,而不是我這個僅能看到一小塊天空的內宅閨秀。你以後一定會過的很好很好,我會一直祝福你的。」

  秦沂沒有說話。這是他們第一次談及這個話題,秦沂想過很多次,他遲早都要離開,早些提醒楚錦瑤,讓她對此有心理準備,這是為她好。然而等他真的提起這個話題,秦沂卻很不喜歡。他莫名不喜此刻沉重的氛圍。

  「算了,這一天還遠,以後再議吧。」秦沂嘆氣。

  而楚錦瑤這次卻沒有像原來一樣聽從秦沂的話,她解開絡子,將玉佩從中取出。這塊玉剔透細膩,玉質極好,玉中宛如血絲一樣的紅絮更是泛出一種妖異的美感。楚錦瑤端詳了很久,說:「齊澤你看,玉里的紅絮已經很少了。」

  秦沂不知為何,沒有接話。楚錦瑤不在意他的冷淡,繼續說道:「紅絮全部消失後會發生什麼,我們誰都不知道。可是我不願意賭,我不想讓你冒這份風險。」

  隔了一會,她艱難地說:「我們想辦法吧。」

  邊關清苦,戍守一刻都不能鬆懈,秦沂也帶人出關好幾次,追擊韃靼騎兵。正月時韃靼這群孫子又騷擾百姓,搶了東西就跑,他帶著人追出五百里,等把這群韃靼騎兵圍起來,打算斬草除根時,他一個沒注意,出了些意外。

  秦沂覺得,自己當時的傷,應該蠻嚴重的。他不怕後續無援,大同總兵還沒這麼大的膽子,他怕的是自己昏迷不醒的消息傳回皇城。

  皇后恐怕做夢都在想這一天吧。當年她能在姐姐重病的時候就和姐夫勾搭在一起,秦沂就知道不該對這對男女抱什麼幻想。

  楚錦瑤教育完自己的玉佩後,看對方似乎聽進去了,這才說:「你幫我良多,現在到我幫你了。放心,你的事就交給我吧,不會有事的。我猜測關鍵就在這種玉上。我有一次聽蘇母念叨,說當年那個道士神神叨叨的,把玉佩放到我身邊後,然後就唱著什麼詩走了。等爹娘他們追到外面,只能看見茫茫雪地。我猜測這塊玉應當是有什麼神通的,要不我們再找找?說不定,別的地方還有人賣這種玉石,不拘多少錢,我們買回來,試一試能不能把你換個地方。」

  聽著倒還像模像樣,秦沂本來不覺得楚錦瑤能幫他什麼,可是聽她這樣實心實意地給自己打算,秦沂竟然說不出拒絕的話。秦沂只好敷衍道:「好。」

  但他心裡卻想著,要想辦法接觸他東宮的親信,讓他們替他找這種養魂玉。

  楚錦瑤絞盡腦汁地想,哪裡有很多玉石?或者找一個見識過世面的人,向他打聽這種玉的消息。當初道士給了她一塊,按道理,玉石總是成對的,這總不會是孤本吧?

  至於找到後怎麼買……楚錦瑤拒絕去想這個問題,總會有辦法的。

  楚錦瑤默默嘆氣,秦沂聽了,問:「怎麼了?還嘆起氣來了。」

  「我在愁日後的生計。」

  秦沂撲哧一聲笑了,楚錦瑤瞪他一眼,嚴肅道:「別笑。我認真在想事情呢。我要接濟姐姐,要給你買玉,還得為日後打算,高門大院裡的花銷可不小。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還有人說貧賤夫妻百事哀,我太知道沒銀子有多辛苦了,我以後的路還長,總不能一直指望著二兩月例和那三十兩銀子過活。我得想辦法給自己找一個生財的進項,至於蘇家的其他人……我做不出反咬一口的事,也做不到像聖人那樣不怨不恨,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我們互不相擾,再不相見好了。」

  「那你想做什麼?」秦沂饒有興趣地問。

  「我也不知道。都說送人魚肉不如教人結網,我能給姐姐送一次錢,但不可能送一輩子錢,不如給她找一個活計,讓他們家自己去張羅。說來說去,如果我有一個鋪子就好了,一舉兩得。可是,我聽說只有嫁人的時候,長輩們才會給姑娘鋪子,算作嫁妝。我總不能立刻嫁人吧?哎你笑什麼?」

  秦沂止了笑,故意說:「你現在就想嫁人,太早了吧?」

  每個男子都喜歡逗姑娘,就算秦沂貴為太子也不能擺脫這個劣根性。楚錦瑤被說惱了,拿起玉佩,作勢要摔,秦沂連忙說:「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倒覺得,你適合管綢緞莊子。」

  他的聲音還帶著笑意,顯然是強行忍住笑。但是他說這句話時,卻莫名讓人覺得鄭重,總讓人不由自主想相信他。仿佛他說什麼,都會實現。

  楚錦瑤就這樣不由自主地信任著秦沂,經秦沂一說,楚錦瑤覺得好像真的行。她熟悉衣服手藝,原來沒機會,但是現在她平日裡就能接觸到各種名貴的綢緞料子,有了綢緞莊子後給人裁成衣,一定很紅火。而且這樣姐姐也能到鋪子裡,既是幫她也能賺錢……楚錦瑤突然覺得不對,她無奈地看向玉佩:「我都被你帶偏了,什麼叫我適合管綢緞莊子?我還覺得我適合管錢莊呢!得有人讓我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