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約1

  也許是劉弗陵蕭聲中的情意挽留,也許是雲歌自己的求生意志,雲歌的病情漸漸緩和,燒也退了下來。【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雲歌睜眼的剎那,隱約覺得有一人在俯身看她,恍惚中只覺又是心痛又是身痛,無意識地叫了聲:「鈺,我好痛!」就像兩人正好時,什麼委屈和不高興都可以和他抱怨。

  話出口,立即想起孟鈺已經不是她的孟鈺了,心狠狠的一抽,待看清眼前的人,雲歌如遭雷擊,只覺一瞬間,她的世界全部錯亂。

  劉弗陵裝作沒有聽見前面的字,柔聲說:「再忍一忍,我已經讓大夫下了鎮痛藥,等藥效發散出來,就會好一些。」

  雲歌呆呆凝視著他,劉弗陵也看著她。

  他的幽黑中隱藏了太多東西,只需輕輕一捅,她就能全部讀懂,但她不能。她的視線猛地移開,緩緩下移,看向他的腰間。

  劉弗陵從於安手中拿過玉佩,遞到她面前,「我很少戴它。」

  她怔怔看著玉佩,眼中有驚悸,有恐懼,還有絕望。

  劉弗陵一直靜靜等待。

  很久後,雲歌扭過了頭,眼睛看著屋子一角,很冷淡,很客氣地說:「素未平生,多謝公子救命大恩。」

  劉弗陵手中的玉佩掉到了地上,「噹啷」一聲脆響。

  他眼內只餘一片死寂的漆黑。

  她的身子輕輕顫了下。

  金色的陽光從窗戶灑入,照在榻前的兩人身上。

  脈脈的溫暖將男子和女子的身形勾勒。

  屋內,卻只有連溫暖的陽光都會窒息的寂靜。

  她的眼睛依舊死死盯著牆角,很清淡地說:「公子若沒有事情,可否讓奴家歇息?」

  他站起,十分平靜地說:「姑娘重傷剛醒,還需好好休息。在下就不打擾了。萬事都勿往心上去,養好身體才最重要。」作揖行了一禮,出屋而去。

  她只覺心中空落落,腦內白茫茫。

  似乎再往前一小步,就會摔下一個萬劫不復的懸崖,她只能拼命後退,一遍遍告訴自己,她的陵哥哥是劉大哥,和許姐姐已成婚。

  絕對,絕對,絕對不會有錯!

  絕對不會有錯!……

  雲歌還不能行動,為了鎮痛,藥石里添了不少安神的藥,每日裡昏昏沉沉,醒一段時間,又睡大半日。

  醒轉時也不說話,人只怔怔出神。

  於安問雲歌想要什麼,想吃什麼,她也像是沒有聽見,一句話不肯說,什麼表情都沒有。

  若不是知道雲歌肯定會說話,於安定會把她當成啞巴。

  雲歌只想把自己封閉起來,不想去接觸外面的世界。她只想躲在她的牆角里,絕不想往前走。

  雲歌沉默,。劉弗陵也是沉默。

  都在沉默中消瘦,都在沉默中憔悴。

  兩個近在咫尺的人,卻好象遠隔天涯。

  劉弗陵又來看過雲歌兩次,可雲歌每次都只盯著牆角,一眼不看他,說話十分客氣有禮,可那種客氣禮貌只會人人覺得她的冷淡和疏遠。

  劉弗陵每來一次,雲歌的病勢就會反覆。

  有一次甚至又發了高燒,搞的張太醫完全不明白,病情明明已經穩定,怎麼會突然惡化?

  從那後,劉弗陵再沒來看過雲歌,徹底消失在雲歌面前。

  只有侍女抹茶與雲歌相伴,於安偶爾過來查看一下她就飲食起居。

  那個攪翻了她世界的人好似從未存在。雲歌也一遍一遍告訴自己,沒有錯,一切都沒有錯!

  她總在昏睡中憶起,夢中的碎片十分清晰。

  深夜時,會聽到隱隱約約的蕭聲,綿長的思念如春雨,落無聲,卻有情。

  她沒夢裡的碎片中,似乎是欣悅的,有大漠的驕陽,有唧唧喳喳的故事,有嘻嘻哈哈的笑。

  可她會在醒來後努力忘記。

  清醒的時分,全是痛苦,各種各樣的痛苦,根本不能細思,她只能什麼都不想,什麼都忘記。

  一日午後,藥力剛褪。

  雲歌似睡似醒間,半睜開眼,看到一抹淡淡的影子投在碧紗窗上。

  她立即閉上了眼睛,告訴自己什麼都沒看見,也什麼都不知道。

  中午的太陽,正是最烈。

  那抹影子一直未消,她也一動不敢動。

  聽到於安細碎的聲,那抹影子低低吩咐了句什麼,終於消失。

  她緊懸著的心才稍松,接著卻有想哭的感覺。她一邊告訴自己,沒有道理,怎麼能想胡亂哭?那只是個好心搭救了她的陌生人,一邊卻有淚印到了枕上。

  從此後,每個中午,雲歌人躺在榻上,雖然剛吃過藥,本該最瞌睡,神思卻總是格外清醒。

  每個中午,他都會揀她吃過藥的時分來看她,也都只是隔著碧紗窗,靜靜地站在院中,從未踏入屋內。

  悄無聲息地來,又悄無聲息地走。

  有時時間長,有時時間短。

  屋內,屋外,這一站就是兩個月。

  一日晚上。

  抹茶服侍雲歌用過藥後,雲歌指了指屋中的藤椅,又指了指院內的紫藤架。

  抹茶以為她想出去坐,忙說:「,不可以呢!你傷得重,還要再養一段時間,才好下地。

  雲歌搖了,再指了指藤椅。

  抹茶終於會意,雖不明白雲歌想做什麼,仍依言把藤椅搬到紫藤架下擺好。

  雲歌隔窗看了眼外面,又闔目睡了。

  第二日。

  劉弗陵來時,聽屋內安靜一如往日。他仍舊頂著烈日,立在了碧紗窗下,靜靜陪著她。

  即使她不想見他,可知道她在窗內安穩地睡著,知道她離他如此近,再非不知距離的遙遠,他才能心安。

  於安來請劉弗陵回去時,看到藤架下的藤椅,皺了眉頭。

  抹茶立即惶恐地低聲說:「不是奴婢躲懶沒收拾,是特意吩咐放在這裡的。」

  劉弗陵已經快要走出院子,聽到回話,腳步立即停住,視線投向窗內,好似要穿透碧紗窗,看清楚裡面的人。

  於安驚喜地問:「說話了?」

  抹茶搖。

  於安不知道皇上和雲歌究竟怎麼回事,不敢深問,不過既然是雲歌吩咐的,他自不敢命抹茶收了藤椅,遂只擺擺手讓抹茶下去。

  於安對劉弗陵低聲說:「皇上,七喜來稟奏,霍光大人已經在上頭的大殿等了一陣子了。」

  劉弗陵沒有理由會於安的話,反倒回身走到藤架下。一言不發地在藤椅上坐了下來。

  於安又是著急,又是不解,剛想問要不要讓人傳話命霍光回去。

  劉弗陵卻只坐了一瞬,就又起身,匆匆離去。

  於安看得越發糊塗,只能揉著額頭,恨爹娘少生了兩個腦袋……

  雲歌的傷好得極慢,一半是因為傷勢的確重,一半卻是心病。

  等勉強能下地時,已是深秋。

  在榻上躺了兩個月,雲歌早已經躺得正副骨架都癢,好不容易等到大夫說可以下地,立即就想出屋走走。

  抹茶想攙扶雲歌,她推開了抹茶,自己扶著牆根慢慢行。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這裡,這些事情在她驟然顛倒的世界裡根本不算什麼。

  雲歌沿著牆慢慢走出了院子。不遠的一段路,卻出了一頭的汗。

  太久沒有走路,她實在討厭軟綿綿的自己。她還想順著台階再往上爬一段路,卻已是力盡,腿下一軟就要跌倒,身後的人忙扶住了她。

  雲歌本以為是抹茶,一回頭,看見的卻是劉弗陵,身子立即僵硬。

  她急急地想掙脫他。

  因為劍氣傷到了肺,此時一急,不但用不上力,反倒劇烈地咳嗽起來。

  劉弗陵一手扶著她,一手替她輕順著氣。

  她想讓他賺話到了嘴爆看到那雙幽深的眸子,緊抿的唇角,她只覺心中酸痛,根本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推開了他的手,就勢坐在了台階上。

  把頭埋在了膝蓋上,不想再看,也不想再感知。

  好象這樣,她的世界就會如常。

  劉弗陵默默坐著,眺望著下方金黃燦爛的樹林,好似自言自語地說:「看到前面的樹葉了嗎?讓人想起大漠的色彩。我每年都會在這裡住一段時間,有空閒時,最喜歡呆的地方就是這裡。白天可以賞秋景,晚上可以看夜空。這麼多年,別的事情沒有什麼長進,對星象卻很有研究,東宮蒼龍:角木狡,亢金龍,氏土貉,房日兔……」

  雲歌的眼淚一滴滴落在裙上。

  東宮蒼龍,北宮玄武,西宮白虎,南宮朱雀,還有角,亢,氏,心,尾,萁,斗,牛,女,虛,危,室,壁,奎,婁,胃,昂,畢,嘴,參……

  她也全都研究過,翻著書,再對著星空找,看下來,竟比那些熟悉天象星斗的算命先生懂得還多。

  她知道他會知道,也會懂得。

  她知道「君心似我心」,卻沒有做到「定不負君意」。

  她現在何來顏面見他?

  劉弗陵太起了雲歌的頭,替她把眼淚擦去,「雲歌,你我真素味平生嗎?你真要我以後都稱呼你『』,『姑娘』嗎?」

  雲歌只是無聲地落淚,眼中充滿痛苦和迷茫。

  劉弗陵不捨得再逼她,「我送你回去吧!」

  雖然吃了有助睡眠的藥,雲歌卻一直睡不著,半也里聽到隱約的蕭聲,吹的是十分熟悉的曲子。

  原來一切都不是夢!

  雲歌輾轉反惻了半晌,還是披衣服起來。

  於安看到一個人躲躲藏藏地隱身到暗處,驟然大怒。溫泉宮都有人敢窺伺皇上?

  待到跟前,發現是雲歌。於安嘆氣,轉身想賺卻又轉了回去,「雲,奴才有幾句話說。」

  雲歌一驚,轉身發現是劉弗陵的貼身隨從,她沒有說話,只默默站著。

  於安躊躇了下,還是決定豁出去了,開始把劉弗陵這些年的日常生活像報帳一樣報給雲歌聽:

  少爺一直等著持發繩的人;

  少爺愛看星星;

  少爺偏愛綠色;

  深夜裡,少爺睡不著時,就會,可翻來覆去卻只是一首曲子……

  一口氣竟然說了半個多時辰,等他說完,雲歌早已是淚流滿面。

  於安清了清嗓子,「雲,你這整日不說話算怎麼一回事情?不管你心理怎麼想,你總應該給少爺講清楚。奴才的話說完了,奴才告退。「

  劉弗陵倚著欄杆,默默看著滿天繁星。

  聽到身後動靜,以為是於安,卻半天沒聽到說話請安,一回頭,看到雲歌正俏生生地立在長廊下。

  劉弗陵忙走了幾步,把身上的披風解下,披到了她身上,「怎麼還沒有睡?這裡風大,我送你回屋。」

  她拽住了他的衣袖,示意他止步。

  雲歌靠著欄杆坐下,側頭望著遠處,將她在長安的經歷淡淡道來:

  「發繩被娘親拿走了,我已經到長安一年多。來長安前,我還一直犯愁沒有了信物,該如何找陵哥哥,卻沒有想到第一日就碰見了陵哥哥……」

  劉弗陵聽到有人和他長相相似,還有一塊一模一樣的玉佩,心中居震,但讓他更傷痛的是天意弄人。

  雲歌淡淡地講述著她又遇見了另外一個人,表情淡漠,好似講著別人的故事。她不願意提起那個人的名字,只簡單地用一個「他」字,從相遇到別離,三言兩語就交代過。可她扶著欄杆的手,拽得緊緊,臉色也是煞白。

  「……他是流水無情,我空做了落花有意。既然我已經違約,你也不必再遵守諾言。我的傷已經快好,也到我該告辭的時候了。」

  劉弗陵扳著雲歌的肩頭,讓她看著他,「你沒有違約,這只是……只是陰差陽錯。雲歌,如果你現在幸福,我會把珍珠鞋還給你,當年盟約一筆勾銷。不過你已經決定斬斷過去的事情,那我不想把珍珠鞋還給你。我不要你現在答應什麼,但是希望你給我們一些時間,我只要一年。如果一年後,你還想賺我會把珍珠鞋還給你。」

  雲歌再難維持自己的淡漠,眼內珠淚滾滾,她猛然偏過了頭。

  她寧願他罵她,寧願他質問她既有盟約,怎麼可以背約?寧願他大怒,生氣她的負心。

  可他只是這樣看著她,面容平靜,語氣清淡,似乎沒有任何情緒流露,可那暗影沉沉的眼睛內是心疼,是苦澀。

  劉弗陵用衣袖替雲歌把淚拭去,「不要迎風落淚,太傷身子。」

  他微微一笑,語氣刻意地放輕快,「雲歌,至少也該把未講完的故事講完,這都九年了,別的小狼,兒子孫子都一大堆了,我們的那隻小狼卻還在被你打屁股,打了九年,什麼氣也該消了,只是可憐了小狼……」

  雲歌噗嗤一聲,破涕為笑,可笑還未及展開,眼淚又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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