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憑什麼就這樣死了

  「你流血了?」雲裳這一驚可是不小。

  她曾聽聞,山林間的獵戶為捕得那些兇猛的野獸,會施放一種巧妙的陷阱之術。

  他們會精心布置陷阱,並在其中倒置鋒利的尖刺利器,一旦獵物落入其中,那些利器便會毫不留情地刺入其身體,使其身受重傷,再無反抗之力。

  雲裳白著臉,看著坑底臉色愈加慘白的墨璟曄。

  見實情已經瞞不住,墨璟曄也不必再裝,渾身氣力被抽走一樣,認命地躺在那兒。

  勉力彎唇笑了笑,才虛弱地說:「被你看穿了,糟了。你那麼恨我,想來一定是要拋下我,自己逃走的吧。也是,你沒有足夠的能力殺我報仇,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將來也不必讓你孩子冒險復仇,你看,連老天爺都在幫你。」

  墨璟曄有意激她離開。

  雲裳果然不再言語,臉上的神色幾經變幻,最後默默地退開坑邊,聽腳步聲,應是離去了。

  墨璟曄仰躺在那兒,眼前是一片暗藍色的天空,耳邊祥和寧靜,偶有鳥兒鳴叫之聲。

  想他征戰無數,殺伐一生,最終卻能得這麼個平靜的死法。

  老天待他也算不薄。

  還以為自己雙手染滿鮮血,就算不是備受折磨而死,也得是死在戰場上,屍骨難全……

  墨璟曄渾渾噩噩地胡思亂想,突然又聽見腳步聲在靠近。

  『砰』的一聲,從上面掉下來一隻死透了的兔子,正中他面頰。

  厚厚柔柔的兔子毛,癢得他想打噴嚏。

  抬手艱難地把兔子推開,噴嚏還沒打出來,他愕然發現,那倔強的小女子正提了裙擺,沿著陷阱坑邊的樹藤,一點一點地往下滑……

  「你幹什麼?喂,你到底要幹什麼……」墨璟曄滿眼都是不可思議,雲裳也不答他,只是自顧自地滑落下來,又站在那兒確定那樹藤到底能夠承受多少重量。

  隨即才回身看他。

  「不要拿你狹隘的想法來揣測我,我與你,截然不同。倘若我真是那種冷血無情,見死不救之人,那麼今日的一切,又怎會發生?世間之事,皆有因果,一事歸一事。你縱有千般罪孽,萬般該死,但你的終結,也絕不應是在這裡。」

  雲裳上前檢查他的傷勢,全然不顧他臉上的詫異和動容之色。

  「當初,你便也是這般,對重傷中的我生了憐憫之情的吧?」墨璟曄幽靜的眸子裡,是她認真的倒影。

  弱質纖纖,但卻無比堅韌。

  雲裳的手上動作一頓,初見的情景似乎就在眼前。

  雲裳回神,不予接話。只是查看染了血跡的地面,與他後部接觸的地方。

  可只是稍稍一動,墨璟曄便悶哼不已,豆大的汗珠從他額角滾落。

  雲裳手兒發顫,不敢再妄動他,可這麼僵持著也不是辦法。

  墨璟曄睜開眸子,眸色堅定,舔了舔沒有血色的唇,啞聲說:「不用有所顧慮,比這嚴重幾倍的傷勢,也不是沒有過。我不照樣挺過來了?來吧,扶我起身。」

  墨璟曄咬緊了牙,不去看雲裳,生怕她瞧出自己露出半分痛色,就再也下不去手。

  雲裳深深吸氣,顫抖的手定了又定,扶住他的肩膀,屏住呼吸,好像只要她稍作呼吸,他就會疼痛多上一分一般。

  墨璟曄依賴雲裳的攙扶,咬牙硬忍,揚起頭來緩緩起身。

  雲裳緊貼在他的身側,目光專注清晰地審視著每一寸細節。

  那木樁,粗得幾乎能和她拳頭相媲美,尖端被削得尖銳無比,猶如一把鋒利的匕首。此刻,它卻像一根無情的釘子,狠狠地刺入他的身體,深深地扎入其中。

  或許是為了防止野獸輕易掙脫束縛,木樁牢固地深入地下。

  隨著木刺的深入,他的血肉被撕裂開來,形成一個觸目驚心的血窟窿。

  原本木刺的存在還勉強能夠堵住一些血液的流失,但此刻,當那木刺被緩慢拔出時,血液也隨之流涌而出。鮮紅的液體肆意流淌,染紅了他的衣衫,也染紅了雲裳的雙眼。

  墨璟曄忍著的一口氣,終於脫離木樁,順著雲裳的攙扶向她身側趴了下去。

  如此觸目驚心的傷勢,比墨璟曄先前所受嚴重得多。

  雲裳當真有一種措手不及的感覺,慌了手腳,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墨璟曄的面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他的氣息微弱,掙扎著開口,聲音沙啞而微弱:「我懷中……有俞嘉留給我的傷藥,還有止血的藥丸……」

  雲裳如夢初醒,俯下身在墨璟曄的懷中仔細地翻找著。她的手指顫抖著,生怕錯過了什麼重要的東西。終於找到了那瓶傷藥和止血藥丸。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藥瓶和藥丸,放在墨璟曄的眼前。

  墨璟曄微微點頭,示意她給自己服下。雲裳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內心的慌措。

  丸藥口服,粉末外用。

  雲裳逼迫自己沉著冷靜,撕開自己的裙擺內襯。

  如今救人要緊,顧不得那鵝黃色的裙襯是自己的貼身衣物了。

  藥粉均勻地鋪在布條上,輕輕按住流血不止的傷口。

  雲裳只能默默祈禱,希望這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藥粉,真的可以起到止血的作用。

  眼含期盼的雲裳見傷口果然漸漸止住了血,欣喜得不由眼眶發熱,幾欲落下淚來。

  再去看俯趴著的墨璟曄因傷勢過重,流血過多,已經昏睡了過去。

  天色暗下來,坑內更是視線不明。雲裳摸了摸他的額頭,儼然有了發燒的勢頭。

  匆匆替他穿蓋好衣服,可林間夜晚的森寒之氣越來越濃。

  雲裳抱著自己的膝蓋,蜷縮在他身邊。

  緊張的情緒一旦鬆懈,疲憊加倍地襲來。

  雲裳昏昏沉沉,幾乎就要睡著。

  忽聽他喃喃囈語:「冷,好冷……姐姐,我好冷……」

  雲裳驚醒過來,頓時睡意全無。

  伸手再去探他臉頰,果然燒得更加厲害。

  動一下就疼得緊緊皺眉,墨璟曄難耐地輕哼出聲,像一隻可憐無助的小獸。

  「我在這兒,姐姐在呢!」雲裳心頭軟軟的,輕輕安撫著他。

  墨璟曄夢中似乎更為痛楚,清醒時不肯表露出的軟弱,在此刻再也無法隱藏。

  「疼,真的好疼……」

  墨璟曄身上的衣裳被汗水洇濕,雲裳抬手替他擦了擦額間的汗,臉上儘是擔憂之色。

  驀地,墨璟曄伸出滾燙的手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心跳仿佛停了一瞬。

  墨璟曄握著她的手的力道,前所未有的微弱,也讓她的心莫名的難過。

  「姐姐,我是不是,快死了?」

  一句話頓時讓雲裳心如刀絞,淚珠兒滾滾而下,雲裳輕輕搖頭,後知後覺地發現他看不到自己搖頭。

  吸了吸鼻子,冷靜地哽咽道:「不會,你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死了?你的命還要留著,留給我的孩子報仇。」

  最後一個字說完,雲裳終是傷心難抑地痛哭出聲。

  我連你的名字都還不知道……你毀了我的家,毀了我本該平靜安寧的一生。你都還沒有給我一個交代,你憑什麼就這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