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
除夕夜因那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原定的合宮內院家宴,未能如期。
皇帝特命內務院必定盡全力,將上元佳節裝點得更為璀璨奪目,以此彌補何工內外的猜疑和遺憾。
此番安排,不僅是為了讓整個皇城在燈火闌珊中重拾歡聚的喜悅,同時也算給墨璟曄踐行。
內務院遵旨行事,匠心獨運,將上元之夜的慶典籌備得既莊重又不失雅致。
街巷間,各式花燈競相綻放,五彩斑斕,將夜色裝點得如夢似幻。
宮廷之內,更是張燈結彩,每一盞燈火都洋溢著節日的氣氛。
菡萏殿地處偏僻,深宮荒涼清冷,與前方金碧輝煌、人聲鼎沸之處,宛如兩個世界,鮮明對比之下,更顯其孤寂與清冷。
皇后抱走女兒已經三日半了,卻一直沒有其他的動作,這讓雲裳在無措當中又增添了不安。
好在綠腰就近身服侍在皇后宮中,不時悄然穿梭而來,帶著孩子的點滴消息告訴與雲裳。
聽聞皇后娘娘當真尋了乳母餵養女兒,且有專人照顧著,雲裳的心才稍稍放下來。
可畢竟母女連心,又身被囚禁,短暫的放心過後,依然無法抑制擔憂與思念的侵蝕。
雲裳披著單薄的披風依在殿門前,綠腰走了不過半天而已,她就又在奢望他能再次來相告女兒的近況。
一雙眼睛熬得通紅,唇瓣失去了往日的潤澤,蒼白得近乎透明,緊抿之間,透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堅韌與無奈。
雪花,悄無聲息地再次降臨,為這寂寥的宮殿披上了一襲銀裝。
而雲裳,卻仿佛置身於另一個世界,對周遭的一切渾然未覺。
只一心盯著那扇銅鏽斑駁的門鎖。
忽地,一縷細碎而清脆的腳步聲,悄然鑽入耳畔,讓雲裳的心弦不由自主地緊繃了一瞬。
她緩緩抬眸,目光穿越夜色,鎖定在那道由遠及近的身影上。
年久失修的宮牆坍塌過半,牆下一穿著錦色華服,身披白毛大氅的男子,身姿頎長,步履不緊不慢,悠然而來。
雲裳的身軀不由自主地挺立,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緊盯著墨璟軒不放,心頭漸漸湧現一絲清晰。
月華如練,輕輕灑落在他溫潤如玉的面龐上,勾勒出柔和而深邃的輪廓。
那雙眸子依舊溫柔如水,仿佛能洞察人心最深處的秘密。
此刻的墨璟軒,依舊是她記憶中那個初見時便讓人心生暖意,仿佛春風拂面的翩翩佳公子。
而如今自己的模樣,雲裳再不敢看。連番的遭遇讓她深感疲憊與滄桑,自覺容顏已逝,恍若歷經世事的老嫗,風華不再。
墨璟軒,他的身影悄無聲息地逼近,直至立於雲裳面前,步伐戛然而止,空氣中瀰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靜默張力。
兩人之間,唯余目光交錯。
而雲裳,那雙美眸緊盯著墨璟軒不放。
從初見的驚訝如漣漪輕漾;轉瞬之間,喜悅如春花綻放,卻又夾雜著幾分難以言喻的委屈,最終這一切情感匯聚成珠,沿著她細膩的臉頰緩緩滑落,晶瑩剔透,如同晨露般純淨而哀傷。
「雲裳以為,這一輩子,都再見不到公子了。」
本就生得嬌柔嫵媚的雲裳,此刻因著病容的映襯,更添了幾分惹人憐愛的柔弱。
柳眉輕輕蹙起,仿佛是承載了太多未言的情緒,而那濕潤的眼睫之下,淚珠兒搖搖欲墜,閃爍著動人的光澤,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上前,拂去她所有的憂愁與淚水。
努力維持心緒平靜的墨璟軒眸色微動,望著雲裳欲訴還泣的嬌弱模樣,心底終是泛起了細微的漣漪。
在邊城卿月樓中的短暫卻寧靜的相處時光,不由得又湧現在腦海之中。
還有那一夜,讓他玄而終止的旖旎情事,總是會悄然浮現在他腦中。
她嬌軟的身姿,嫵媚的風情,無助的低喃,還有獨屬於她的溫熱馨香。
無數個午夜夢回,他獨守空帷,四周靜謐得只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迴響。
在那幽暗而私密的空間裡,他僅憑著對那份情感的深切懷念,於幻想中勾勒她的輪廓,每一次心靈的觸碰,都是對那份未完成情緣的溫柔撫慰。
於無聲處,他找到了片刻的慰藉,卻也在這份自我紓解之後,心中泛起層層懊惱。
可無論他如何對自己保證絕無下次,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重蹈覆轍。
如今,那讓他魂夢不舍之人就在眼前,她眼中流露出的無助與依賴,如同晨曦中晶瑩的露珠,輕易便觸動了他心底最柔軟的部分,讓他那素來沉穩如山的心湖,泛起了絲絲波動。
「你……」他輕啟薄唇,卻發現自己的聲音竟不自覺地染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迅速收斂心神,深吸一口氣,再次開口時,聲音已恢復了幾分往日的沉穩與溫柔:「我知道,孩子被皇后抱走了,你一定心裡難過。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我已經派人打聽過,孩子在皇后宮中無虞,你可放寬心,先養好身子再做籌謀。」
雲裳聞及「孩子」二字,淚水如斷線的珍珠,紛落不止,她的情緒瞬間崩潰,雙手緊攥著軒王爺的手臂,眼中滿是不舍與哀求:
「軒王爺,您乃皇族貴胄,身份顯赫,定有通天徹地之能。請您念及雲裳之苦,幫雲裳將孩子尋回吧?雲裳懇請王爺垂憐,孩子尚幼,怎能離了母親的愛護?」
她的話語間,帶著哽咽,每一次呼吸都顯得那麼艱難,仿佛連空氣都承載不住這份沉重的哀傷。唯有緊緊依偎在軒王爺身旁,才能尋得一絲慰藉。
墨璟曄見她哭得實在傷心,心裡埋藏的悸動幾乎迸發而出。
可面上還要極力平靜,他雙手攙扶住雲裳,雲裳實在氣力不佳,一時軟在了他的胸前。
雲裳敏銳地察覺到,他的身子僵了一瞬。
她目光如炬,雖轉瞬即逝,卻足以洞察他眼底那一抹銳利而複雜的精芒,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一閃而逝。
待她緩緩抬起那張被淚水細細勾勒,更顯柔弱無助的臉龐時,所有的鋒芒與堅決都化作了無盡的期盼與哀求,眼中唯有期艾之光,溫柔而又倔強地閃爍著。
「軒王爺,只要您能幫我找回孩子,雲裳願意畢生為奴,服侍在王爺身側。」
雲裳哭得哽咽難言,又道:「這一切想來都是雲裳的報應,當時,就不該鬼迷了心竅,隨他逃出了卿月樓,不然也不會淪落到母女分離的下場。皇后娘娘痛恨我迷惑了皇上,更惱恨我勾引墨璟曄。可是,雲裳從來都是身不由己,無論是皇上還是墨璟曄,對於我而言都是權勢滔天,無法拒絕的存在、我一個弱女子,又如何能夠與之抗衡呢?」
墨璟軒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注視著她眼中流露出的情緒,似乎想要把她看透。
終於,墨璟軒語氣極平靜的道:「雲姑娘,就不曾懷疑過,我帶你入宮的目的麼?」
輕飄飄的一句話,傳進雲裳的耳中,讓她忍不住身子一顫。
這細微的表情變化,毫無遺漏地落入了墨璟軒的眼中。
雲裳輕輕吸了吸微紅的鼻尖,眼眶中尚存著未落的淚珠,映照出她心中交織的無奈與苦澀。
她輕聲細語,語氣中夾雜著一絲自嘲與釋然:「我雖身為女子,卻也並非全然不解世事。隨公子入宮之初,心中難免泛起漣漪,誤以為公子此舉,是欲將我引薦於皇上皇后之前,欲以正式之名,將我正式納入王府……那時的我,或許太過天真,錯將公子的一時之舉,當作了情深意長的預兆。」
言及此處,雲裳的眼眸微微下垂,睫毛輕顫,仿佛是害羞與自責交織的情緒,讓她在這一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侷促與不安。
然而,這份情緒並未持續太久,她很快便調整了自己的心緒,以一種更為堅韌的姿態繼續言道:
「可是後來我被引到皇上面前,看他瞧我的神色,還叫我另一個名字。當時我就猜想到了,原來是軒王爺有意將我獻給皇上。只因為我的容貌與皇上心中的一位女子極為相似,軒王爺才動了這樣的心思吧。可是那個宋元卻突然出現,讓皇上知道了我曾身陷青樓,對我有了嫌惡,也壞了王爺的計劃。」
雲裳在此抬頭,對上墨璟軒的眼睛,眼眶紅得可憐,咬唇委屈道:「雲裳知道,自己早非完璧清白之身,如今也成了王爺的棄子,更不敢奢求王爺憐惜。雲裳只求王爺能讓我們母女團聚,這一輩子,能在王府有處存身,哪怕做一個砍柴浣衣的粗使丫頭,雲裳亦會銘記殿下恩德,感激不盡。」
說罷,雲裳盈盈拜倒在墨璟軒的跟前,哭得梨花帶雨,怯怯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