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威脅與你,是不是?」
墨璟曄的眸光深邃,牢牢鎖定了那柔弱無依的身影。
即便是親自聽聞,他仍難掩心中的不願,不願相信雲裳會說出那般決絕的話語。
雲裳的面容淡如秋水,未施粉黛之下更顯一份超然物外的清寂。
她未曾回首,背影中卻透露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民婦所言,皆是肺腑之語,唯願王爺能醒覺於斯,勿再讓無辜之人蒙受池魚之殃。」
她的語氣平靜而有力,每一個字皆落地有聲,迴響在殿閣之內,也震顫著墨璟曄的心湖。
皇帝的眼眸深邃似海,一抹瞭然的微光悄然掠過,他緩緩起身,又親自俯身,輕輕攙扶起雲裳。
那目光中,仿佛有千言萬語,儘是對她柔弱身軀的憐惜與關懷:「雲姑娘,勿須驚惶,你此刻尚需靜養。至於後續之事,朕自會妥善處理,無需你掛懷。」
皇帝勁瘦的大掌輕輕拍在雲裳纖瘦的肩頭,動作間無限眷戀柔情。
皇后只是淡瞥了一眼,毫無觸動。
而這一幕,卻如同烈火烹油,瞬間點燃了墨璟曄心中的怒火,他雙目赤紅,拳頭緊握,幾乎要控制不住內心的衝動。
就在這時,宋元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帶著幾分驚訝與不解:「哎呀,這位雲姑娘,怎生得如此面善,可曾與那被清繳的卿月樓,有什麼關係麼?」
聞及「卿月樓」三字,雲裳的心湖驟然翻湧,波瀾四起,身形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晃,幾欲失去平衡。
那段被囚禁於斯、飽受欺凌與脅迫的黑暗時光,如同被無形之手猛然揭開塵封的幕布,歷歷在目,錐心之痛再次席捲而來。
與此同時,墨璟曄的眼眸中寒光一閃,凌厲之色畢露,他緊鎖眉頭,目光如刃般鎖定在宋元身上,周身散發出的凜冽氣勢,仿佛只要宋元再多吐露半個字,便會引發一場風暴,將其吞噬殆盡。
「卿月樓……」
皇帝的聲音低沉而凝重,這三個字在他耳中,早已經是無數陰謀與罪惡的代名詞。
他心中早已對卿月樓的種種劣跡瞭然於胸,此刻提及,無異於再次觸動了朝堂之下暗流涌動的神經,讓他也不由得警覺起來。
「雲姑娘一個清清白白的女人家,怎會與那種骯髒之地扯上關係?」
宋元勉強擠出一抹略顯尷尬的微笑,眼神遊離於在場眾人之間。
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仿佛有千言萬語,卻又被無形的枷鎖緊緊束縛。
「宋先生,朕命你速速道來。」皇帝的聲音沉穩而威嚴,穿透了殿內的每一寸空間。
宋元聞言,身形微顫,連忙躬身行禮,態度謙卑而恭順:
「遵旨,陛下。在下在遊歷邊城之際,有幸結識了上官無疆太守的公子,上官舊。一日,我們二人聽聞那傳說中的卿月樓內藏嬌無數,皆是傾城之姿,絕世之貌。在下亦是凡夫俗子,難逃好奇之心。竟有幸遇上了佳人初夜的競拍之夜。那首位佳人便引得眾人競相追逐,競相出價……正是眼前的雲姑娘。」
「宋元,你再敢多說一個字,本王必定讓你血濺當場。」墨璟曄上前一步,憤怒中額頭青筋暴起,死死地盯著已經面露懼色的宋元。
宋元身子一抖,驚措地縮了縮脖子,求救一般向皇帝看去。
而此時的皇帝面色也不好看,臉色陰鬱得快要滴下水來一樣。他的呼吸,在這壓抑的氛圍中略顯急促,透露出內心的不寧與憤怒。
一雙喜怒不形於色的目光,此刻正緊緊鎖定在雲裳蒼白的臉上。
而雲裳似已魂飛天外,對外界的一切聲響充耳不聞,眼中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只剩下無盡的空洞與迷茫。
「繼續說。」皇帝沉著嗓音吩咐道。
「……是。」宋元咽了咽乾澀的喉嚨,繼續道:「當時雲姑娘已經身懷有孕,雖如此,可在卿月樓老闆娘的挑動下,還是競出了天價,只為了能夠與雲姑娘春宵一度……」
「宋元你找死。」墨璟曄狠狠咬牙,眼神陰鷙至極,抬步向宋元而去,渾身肅殺,恨不能當即將他斬殺。
「陛下救命。」宋元見狀,臉色瞬間蒼白如紙,恐懼如潮水般湧來,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君臣之禮,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拼了命地竄到皇帝身後。
「曄兒,不得在你父皇面前放肆!」
皇后的聲音威嚴而急促,如同驚雷劃破長空,瞬間穩定了殿內動盪的氣氛。
話音未落,一隊訓練有素的禁衛軍如同潮水般湧入,他們身著鐵甲,手持長槍,眼神冷冽,顯然是皇后精心布置的防線。
墨璟曄本就有傷在身,禁衛軍個個都是武功高手,並不是他們的對手。
「放開本王。」墨璟曄怒目而視,恨不能用眼神讓宋元閉嘴。
宋元見自己的生命沒了威脅,顫顫地從皇帝身後出來。
支支吾吾的道:「在下所言句句屬實,陛下,還請您明鑑。」
一國天子,無論是看上任何女子,只要是一句話,一道旨意便可輕鬆收入囊中。
可偏偏是一個出身風塵的女子。
這不禁讓皇帝心煩意亂,思緒混亂開來。
皇后朱唇微啟,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輕聲道:「陛下對這位雲姑娘,真可謂是一見傾心。其溫婉之姿,即便是本宮見了也不免心生憐愛。然而,世事總難兩全,如此佳人,恐非侍奉天子之宜。更何況因她之故,險些讓陛下與親子之間生出嫌隙,此中種種,實非吉兆。」
言罷,皇后神色一斂,語氣中多了幾分不容置疑的威嚴:
「來人,速將此女及其初生的幼女,一同送往菡萏殿靜養。至於後續如何安排,且待陛下深思熟慮之後,再作定奪。切記,要妥善安置,不得有絲毫怠慢。」
「是。」禁衛軍立即上前。
墨璟曄大慌:「母后不可,雲裳剛剛生產需要被好生照顧,菡萏殿早已荒廢,現在又是隆冬,如何能夠住人?請母后允准,讓兒臣帶她出宮。母后……」
墨璟曄此刻被四名身形魁梧、武藝超群的禁衛軍牢牢鉗制。拼盡全力掙扎之下,舊傷撕裂,鮮血悄然滲透衣襟。
禁衛軍深知墨璟曄是皇后的心頭肉,不敢太過桎梏,墨璟曄奮力抗衡終於脫困,待要奔向雲裳之時,只覺後頸一痛,眼前驟然一暗,驀的倒了下去。
「墨璟曄……」雲裳終於在意識的深淵中掙扎而出,帶著深切的憂慮,她的聲音顫抖而微弱,卻清晰地喚出了那個名字。
她的身軀,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抽空了所有力氣,軟綿綿地跪倒在地。
目光觸及之處,是墨璟曄胸前緩緩暈染開來的血色,那抹紅,如同冬日裡突兀綻放的寒梅,刺目而淒涼。
雲裳的心中五味雜陳,淚落無聲,心疼不已。
她試圖伸手,想要觸碰那份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溫暖,卻發現自己連站立的力氣都已失去。唯有那雙含淚的眼眸,緊緊鎖定了他。
皇后以一抹凌厲的目光深剜雲裳,那眼神中藏著不言而喻的威嚴與不滿,隨後她輕啟朱唇,對皇帝行了個恰到好處的福禮,聲音雖淡,卻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度:「陛下,曄兒身子虛弱,臣妾欲即刻攜他回宮,交由太醫細心調治,這便告退了。」
皇帝卻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這對帝後,果然形同陌路人一般。
皇后也並不在意,繼續吩咐:「把這個女人丟進菡萏殿,沒有本宮的懿旨,任何人不得探視。」
「是。」
雲裳被禁衛軍押著,眼睜睜地看著昏迷的墨璟曄被拖走,哽咽著眼眶通紅。
皇后多一眼都吝嗇在雲裳身上,她那張狐媚至極的臉,簡直就是她的噩夢。
一行人相繼離開辰乾宮,就連宋元也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皇帝緩緩屈膝,身姿尊貴而不失溫柔地降至雲裳身前,指尖輕顫,緩緩勾勒起那張與素心驚人相似的容顏。
他的心湖泛起了層層漣漪,交織著錯位的恍惚與難以名狀的憤懣。
他曾以為天命慈悲,將那份遙不可及的思念,以另一種形式贈予了他。
可是,眼前這曾深陷風塵的女子,又如何可同冰清玉潔的素心相提並論?
雲裳終是卸下了偽裝,面容之上,一抹冷冽如寒霜,她輕輕側首,避開了那探尋的目光,仿佛連眼神都不願再給予絲毫的交集。
淚水,在她臉頰上悄然滑落,滴落在帝王的手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熱,轉瞬即被周遭的涼意吞噬。
皇帝的眼眸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黯淡,他深知,有些失去,便是永恆的錯過。
無論眼前之人如何相似,都不可能再是那個,他心之所想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