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再來

  殷稷搖了搖頭:「不試了。」

  「為何?」

  殷稷沉默下去,他看著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實在想不出可以拿這些人的命去換自己命的理由,他已經沒有皇位了,給不出別人賣命的報酬,何況他一走,靖安侯就會去追,他的謝蘊就走不了了。

  「朕需要給出一個交代。」

  他敷衍了一句,可話音落下卻忽然覺得這話很有道理,他的確需要給出一個交代,不管是這些誓死追隨他的禁軍,還是那個他坐了五年的皇位,都需要一個交代。

  太后怔了一下,自言自語般重複了一句:」交代麼……」

  她似是被這句話提醒了什麼,神情空茫下去,「那哀家這個太后,也需要給出一個交代了。」

  殷稷這才正眼朝她看過來,卻是只一眼就明白了,太后來這裡,也是送死的。

  「荀家沒能出城嗎?」

  太后苦笑一聲,豈止是沒能出城,從她出宮起,就有守城軍追了上來,且人越來越多,那時候她才明過來謝蘊為什麼要攛掇她出宮,因為這樣就會分攤靖安侯的人手,讓殷稷輕鬆一些。

  可惜想明白也沒用了,她沒機會找謝蘊尋仇了,四處城門也都被守城軍封鎖,他們出不去了。

  她不得不來這裡和靖安侯做一個交易,用她這個一國太后的頭顱,換取家中子弟的生路。

  「兩位敘完舊了嗎?」

  靖安侯忽然開口,隨著話音落下,他大步朝兩人逼近,指尖輕輕一勾,凌厲的刀鋒已然出鞘。

  太后不自覺瑟縮了一下,哪怕心裡很清楚這是她自己選的路,可對於死亡的恐懼還是讓她本能地往後躲了一下,然後她看見了殷稷那已經瘦削了許多,卻仍舊挺拔的背影。

  他竟然擋在了她面前。

  雖然明知道這舉動什麼都改變不了,可這一刻,太后還是動容了,她為荀家遮風擋雨那麼久,早就忘了被人護在身後是什麼滋味,可臨死之前,這個一直被她看作棋子和孽種的人,竟然讓她感受到了。

  她忽然有些後悔,後悔當初對這個人那般惡毒。

  殷稷對她的心思卻毫不在意,他看著越走越近的靖安侯,彎腰撿起了地上染血的刀:「你既然過來了,想必也不會再給我們時間。」

  他掂量了一下手裡的刀,眼神霍得冷厲,「那就來吧。」

  靖安侯眉頭一擰:「你還要反抗?」

  殷稷被這句話說得想笑,他再次看過去:「你總不能指望朕當真束手待斃吧?那也太丟人了。」

  靖安侯沉默下去,說的也是,不管那封遺詔再怎麼真實,都不能否認殷稷是個合格帝王的事實,他有資格選擇自己的死法。

  左校尉上前一步,帶著僅剩的禁軍湧上來,哪怕殷稷說了可降,他們卻仍舊沒有放下武器,這一刻甚至還想擋在他面前。

  這已然無關忠誠,而是若不繼續下去,他們沒辦法面對自己曾經那不要命的拼殺,更沒辦法面對的,是那些再也回不來的弟兄,所以哪怕明知是死路,也要走到底。

  然而殷稷抬起了手:「誰都別過來。」

  他看著靖安侯:「只有我們兩個人。」

  他生即生,他死即死,剩下的路他自己走。

  靖安侯看他兩眼,他時間不多,可面對殷稷那樣決絕的眼睛,卻說不出拒絕的話,甚至不等他開口,守城軍和京北營的兵士都已經自發退了出去,這一戰,由不得他不應。

  既然如此……

  他慢慢抓緊了刀柄,此戰他將會傾盡全力,送這位大周在位時間最短的皇帝,上路。

  「臣,得罪了!」

  他腳下一蹬,下山的猛獸一般悍然朝著殷稷撲去,刀鋒落下力敵千鈞。

  清脆的骨裂聲傳來,殷稷渾身僵硬,他這個從小便沒有被好生教導過的廢物,根本不是名震天下的靖安侯的對手,可有什麼關係呢?

  他還沒有倒下!

  他神情一片冷沉,仿佛沒有察覺到骨裂的痛楚一般,咬牙頂著刀背,生生扛下了這一擊。

  靖安侯眼底閃過驚訝,他可沒有留手,尋常人接下這一招,一條胳膊都得廢了,殷稷竟連眉頭都沒動一下,他以為自己足夠重視這個人了,看來還是不夠。

  他神情逐漸肅穆,手下力道更重。

  兩人你來我往,沒有花哨,刀刀要害,短短半盞茶的功夫,殷稷身上便已經多了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傷口,連帶著那件龍袍,都幾乎要被染成血紅。

  然而殷稷始終未發一言,仿佛這具身體已經不知何為痛苦。

  可失血過多終究還是讓他承受不住,踉蹌兩步半跪在了地上。

  靖安侯垂眼看著他,乾淨的布衣和殷稷那一身狼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皇上,認輸嗎?」

  殷稷撐著地面低頭喘息,不死不休的一戰,如何能認輸?

  他撐著地面站起來:「再來。」

  他再次衝殺而去,又伴隨著四濺的血花倒飛回來。

  「再來!」

  「再來!」

  「再來!」

  密密麻麻幾萬人的宮城,在數不清多少遍的「再來」聲里一片肅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道已經遍體鱗傷的身影上,他們看著他的淋漓鮮血灑滿乾元宮的青石地面,看著他那挺拔的身體變得搖搖欲墜,看著他數不清多少次的被擊倒,又一次次的爬起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這是一個帝王的末路,連憐憫都是褻瀆。

  他們只能閉上嘴圍觀著他的掙扎。

  他們曾盼著他能痛快赴死,眼看著他一次次爬起,他們又希望他能就此倒下,可現在,一股大逆不道的期待卻不受控制的升騰,他們想看見奇蹟,想看看這個頑強的男人會不會有別的路可以走。

  然而不祥的斷裂聲響起,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一點銀光飛向蒼穹,那是殷稷的刀。

  他的刀斷了。

  無聲的嘆息迅速自人群中蔓延,他們眼看著那具破敗不堪的身體又一次倒下。

  鮮血肆意自他身上流淌,很快就在青石地面上集聚成了血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他們看著他爬起,跌倒,再爬起,再跌倒,那酷刑似的掙扎被無限拉長,長到守城軍的良知死而復生,長到他們扭開頭再不敢直視,他卻又一次站了起來。

  太后卻再也無法忍耐,上前攔住了他:「皇帝,算了,何苦呢?」

  反正什麼都改變不了。

  殷稷沒有言語,他指尖很涼,涼得像十歲那年他在蕭家後山為他娘守靈的時候一樣,那次,他是在為他唯一的親人送行,而這次,他在為他唯一的愛人送行。

  他不能那麼快就死,謝蘊還沒有走遠。

  他輕輕揮開太后的手,撐著半截刀搖搖晃晃地往前。

  「再……」

  「阿稷!」

  一聲悲痛至極的呼喚忽然響起,殷稷腳步驟然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