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紛揚揚,落在門前屋後,漫山遍野的白色,連枯樹都開出了沿枝的花。
余之呼著白氣,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她的臉凍得通紅,手緊緊的揣在兜里,低著頭,走在熟悉的道上。
石鎮,算算日子,她已經七年沒有回來了。
一切變了,又好像沒變。
枯樹還是倚在路邊,無人問津,破舊的房屋還是那麼搖搖欲墜,總透出的叫罵聲仍不絕於耳,愛聽八卦愛湊熱鬧的人的性子還是沒有改 ,一切都還是原來她厭煩的那樣。
余之加快腳步,走過了幾個拐角,終於到了目的地。
那個熟悉的門口,老太太安靜的坐著,抬頭望向瀰漫的大雪,多年養著的老狗趴在她的腳邊,一副熟睡的模樣。
似是不經意卻又註定的一撇,她看見了不遠處的人。
那人穿著一身黑色的大衣,脖子上繫著個湖藍色的網格圍脖,額前的髮絲在風中輕盪,正不急不緩地走過來 。
風雪中,一大片的白色底片下,那一抹黑色顯得亮眼。
可等走近了,老太太一怔,眼底閃過不可置信的疑光,臉上卻又布滿怒色。
「你個小丫頭片子,怎麼還沒死?!」說罷朝地上吐了口唾液。
她抄起身旁的掃把,罵罵咧咧的向余之蹣跚跑來。
旁邊的老狗被她吵醒,也一邊狂吠著一邊跑了過來。
余之隨手從火柴堆里拿了個趁手的木頭,一把打掉了老太太的掃把,又一腳將她踹到在地,趕來的老狗見狀只敢圍在老太太身邊不停狂叫著。
望著倒在地上的王昭,余之不咸不淡的說了句:「奶奶,你老了。」
接著她拍了拍身上的雪,略過了倒在地上的王昭,向著屋內走去。
王昭的頭髮白了,以前是黑髮里藏著幾縷白絲,現在是滿頭的白髮。她老了,老得不能再老,身子佝僂著,沒有了那時打余之的氣力,連跑來都那麼蹣跚,她跟那條老狗一樣,也許不久之後只能躺在這冷冰冰的房子裡,等到屍體臭了才會被人發現。
「你這個不孝女!去死!給我去死啊!」王昭坐在雪地上咆哮著,她又抓著那把掃把,咒罵著向余之打來,「我們家怎麼出了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跟那個賤貨一樣!當初你爸怎麼沒把你打死!啊還有你那幫凶!那個可惡的女人,怎麼不跟你一起回來?!叫什麼?是不是叫姜以?!你就該下地獄,她也要和你一起下地獄,你們一個都逃不掉!」
掃把沒能如王昭的意願落在余之的身上。
「啪——」一聲響亮的聲音傳來,王昭被打得發懵。
余之手上一用力,將掃把搶了過來丟在地上,眼中是深不見底的怒色,她輕輕開口:「我會下地獄,會帶著你和你那個不配為人父的兒子,我們會一起下地獄的,你放心,我們一家人總會團聚的。」
「但姜以不會,姜以會好好的。好到讓你這種人眼紅,下到地獄都會不安的那種。」
「我呸!你這個賤女人!你個野種!怎麼好意思說我們是一家人?你跟你那個媽一樣,淨是個賠錢貨,」
王昭說罷便向那掃把跑去,然而老朽的身體卻被余之一手拉住,即使奮力掙扎、不停哭喊也始終拿不到。
她順勢再一次踹到王昭,騎在她身上,對著那張老臉扇了兩巴掌 ,道:「老太婆,又想像以前一樣拿著那把掃把打我了是吧?!我告訴你,你想得美!以前你打我打得挺過癮的吧?!啊?!沒想到會有一天被我打吧?」
「下地獄,我讓你下地獄!」
又是響亮的兩巴掌。
王昭不動了,她的身體微微顫抖,捂著臉,在地上小聲啜泣著。
寒風吹過她的臉龐,火辣辣的疼。
余之站起身來,沒再理會王昭,轉身走進了屋內。
屋裡擺設都已經很陳舊了,牆上掛著的幾張破損的獎狀,余之記得那是媽媽還在時貼上的。
她走進了以前的房間,卻發現已經被雜物堆滿,揮揮手都能看見飛起來的灰塵。
余之擺擺手,四下摸索起來。
她記得她放在了床頭的柜子上層,那裡是表弟拿不到的地方。
這麼些年過去了,曾經要墊著腳的地方,現在觸手可及。
摸索了一下,余之終於摸到了一本筆記本的樣式,她抽了出來,拍拍上面的灰塵,翻開第一頁,那裡寫著——
姜以贈余之。
風在呼嘯,雪在下落,地上王昭的叫罵聲傳來,余之將筆記本緊握著,出門,越過來看熱鬧而沸騰的人群,不理會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帶著那本筆記本離去。
乾脆得像一個不相干的人。
她沿著一條又一條小路,撥開一層又一層的枯草,來到了早已結冰的湖水旁。
輕呼出白氣,撥開眼前的髮絲,她得以清晰的看見這潔白的湖水,輕輕移開腳,她便已經踩上了冰面。
「不要!余之!不要!」
忽遠忽近的聲音讓余之心裡一顫,再回頭一望,白茫茫的一片,什麼都沒有。
不會有人來了。
姜以不會來了。
「啊——」余之蹲下身子,崩潰地抱膝痛哭,任憑大雪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