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掉最後一口啤酒,坐在路邊長椅上的林恩旻捏了捏手上的易拉罐,丟在面前的地上。
前一天還在新宿,再睡醒就已經是在飛機上了。
本著「在飛機上無所事事,不如睡覺」的想法,去的時候就沒有聽留言的林恩旻,回來的時候也並沒有聽留言。
而眼下一次性聽完了所有的留言以後,林恩旻卻陷入了沉默。
因為,他聽到了一段意外錄入留言裡的對話。
水原山路的夜晚還算安靜,除了偶爾看到幾輛跑車甩著尾巴從眼前飄過去,聽到發動機的轟鳴聲。
不理會腳邊已經「初具規模」的啤酒罐們,林恩旻伸手從旁邊的紙袋裡又取出一罐啤酒。
視線卻剛好碰到了放在旁邊的手機,以及堆在屏幕上、還沒有收起來的兩隻藍牙耳機。
——先生,如果有時間的話,你不妨去看看恩雅小姐。
——沒什麼……就是你們應該有一些時間沒見面了,要是先生去看看她,可以放鬆放鬆,恩雅小姐也會很開心見到你的吧。
起初,緒方真綾極盡溫和地給他說這兩句話,他還沒有明白緒方真綾為什麼要突然這麼說。
現在,他只覺得滿心複雜。
——林夏彥,你有什麼資格去看老師?你憑什麼?甚至還帶了一個外人?
秋恩雅的突然發作,讓林夏彥一瞬間的慌亂,忘記了把沒錄完的留言關掉。
那一場秋恩雅單方面的「爭吵」,林恩旻已經差不多聽全了。
過去的十二年裡,林夏彥從未給秋孝珍掃過墓。
並不是林夏彥不想,而是每一次去看望秋孝珍,都是林恩旻「超長待機」去做的。
林夏彥從未提過要求,林恩旻也沒有問過他,兩個人在這件事上從一開始就像是有了默契。
直到現在,林恩旻知道林夏彥去了一次陵園。
秋恩雅自然是一心一意向著林恩旻,這一點他從小就清楚。
可是,那些對林夏彥的指責,他卻並不認同。
拉開啤酒罐,林恩旻仰頭灌了小半罐,想起以前發生的那些事情,懷念地笑了笑。
起初,活在白天裡的人是他。
那個時候,林夏彥還是一個「嬰兒」,完全無法在白天活動。
接受了自己身體裡多出了另一個人格這件事,林恩旻開始了解自己的「弟弟」。
雖然林夏彥不能繼承林恩旻的記憶,但萬幸林夏彥可以對他的意識進行一定程度的拷貝,然後自我消化。
否則,只依靠林恩旻每天在留言裡給林夏彥教常識,大概得把兩個人都累死。
秋恩雅說他很委屈,然而實際上在林夏彥逐漸「成熟」起來以後,是他自己選擇了待在晚上。
隨後逐漸形成了習慣和規律,讓身體徹底記住了這個選擇。
那場車禍對他的打擊太沉重了。
不管是母親的離世也好,還是真相被掩蓋也好,林恩旻總是處在很疲憊的狀態。
有林夏彥出面活躍,掌握生活里的分寸,對於林恩旻來說是一件很樂意的事情。
至於晚上去賽車,就更放鬆了。
哪怕後來,林夏彥被渡邊心太做出了「死亡」的通告,這兩個人格也依然沒有變化地默契相處著。
林夏彥有著三十年的時光閱歷,卻實打實地只有十二年的生活記憶,所以眼前這個世界對林夏彥而言是嶄新的。
儘管會覺得沒有童年歲月很遺憾,儘管因為沒有得到過母愛而傷心,但林夏彥仍然努力地用「林恩旻」這個名字活成了名作家「林夏彥」。
也活成了秋孝珍期待的樣子。
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一身名貴的衣服,再側頭看了看那輛被他花了很多錢收拾成現在這樣「超級跑車」的R35,林恩旻對於生活已經非常知足了。
而這一切都是林夏彥做到的。
讓林恩旻像自己的「弟弟」那樣和人打交道,逢人說人話,逢鬼說鬼話,滴水不漏地應付著社交場合,他必然會萬分頭疼。
他不覺得自己能做得比林夏彥更好,也不覺得自己適合那樣紛雜疲憊的生活。
順手拿起手機,林恩旻打開備忘錄,能實實在在看到林夏彥為了找到真相所付出的努力。
方方面面,林恩旻對自己的「弟弟」一直都是感激的。
他不希望自己的「弟弟」死去,哪怕是不可抗的因素。
突然間,林恩旻覺得自己是不是對「弟弟」少了一些關心。
從來都是林夏彥對自己千叮嚀萬囑咐,給自己收拾「爛攤子」,自己卻很少給林夏彥說過些什麼。
——你憑什麼?甚至還帶了一個外人?
外人?
秋恩雅的聲音又一次模糊地飄過耳邊,腦海里划過了幾個女人的面孔,林恩旻林恩旻嘆了口氣,仰頭看著夜空,略顯欣慰地笑了笑。
是夏彥喜歡的人嗎?
能在第一次自己做主去看望母親的時候帶著一起去,肯定是很重要、意義很不同的人。
是人就會有感情,這是人類的本能。
與滿心都是真相和復仇,對其餘的事情愈發不感興趣的林恩旻不同,一直以來,林夏彥都是知道要享受生活的。
而且,再怎麼因為突然「誕生」而造成情感模塊缺少,也終會有補完的一天。
只要在林夏彥開始明白什麼是「男女之間的感情」的時候,有一個恰好合適的人出現,就自然而然地會讓林夏彥「開花」。
所以,林恩旻並不會覺得奇怪,更不會像秋恩雅那樣想。
一直都希望「弟弟」能活下去的林恩旻覺得欣慰又感慨。
但同時也很擔心。
自己的兄弟,自己清楚。
林夏彥的性格並不如他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圓潤,是一個愛鑽牛角尖的人。
平時多虧有緒方真綾「中和」了這樣的性格,否則林夏彥必然是要因為這樣的性格吃一些苦頭的。
所以,秋恩雅的那些話對林夏彥來說無異於直接把一把長著鋸齒的刀捅進心裡,然後反反覆覆地拔出來再繼續扎進去。
抬手捂在心口上撫了撫,林恩旻輕輕蹙了蹙眉頭。
「夏彥,你可不要想不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