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可不可以給我一些時間

  一份嶄新的文件,一張嶄新的照片。

  坐在辦公桌後,林夏彥盯著桌上的這兩個東西已經很久了。

  「確認最後流向了Win企劃嗎?」

  雙手五指交叉握在一起,下巴搭在手背上,林夏彥表情平淡地拋出了低沉的聲音。

  「信川親自去確認的,這家公司隨後將劇本轉給了Win企劃。」

  站在辦公椅旁邊,緒方真綾倚著扶手,兩隻手指按在林夏彥的太陽穴上微微用力著。

  他的精神狀態很差。

  按理來說,和中意的女性發展為了交往的關係,應該心情愉悅才對。

  可是,林夏彥卻是一副背負了沉重壓力的樣子。

  「那就還是劉燦榮拿到了劇本。」

  示意緒方真綾收手,林夏彥緩了緩呼吸,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對,和先生預料的一模一樣,那個李智旻把劇本交給了劉燦榮。」

  早上剛剛結束了林夏彥那個新劇本的競價。

  之前因為圖書館所在商區的規劃問題而有一面之緣的李智旻出人意料地拿下了劇本。

  雖然按照預定計劃,這個劇本最後一定會賣給劉燦榮,但是這樣的發展卻是意外。

  「這個李智旻有什麼問題嗎?」

  林夏彥發了一條信息出去,隨手拿起了那張照片,是李智旻在競價會現場的照片。

  「他的產業很複雜,明暗都有,走中間地帶的估計不在少數。」

  從那份文件里抽出其中的某一頁表格,緒方真綾分別指了指表格里為數不少的空白地方。

  「這些都是我們查不到的,他藏得特別深,如果不是一開始就把目標對準了劉燦榮,我們很難注意到他。」

  聽到緒方真綾的這句話,林夏彥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張摺疊好的信紙。

  儘管林夏彥昨天沒有留言,更把手機收了起來,林恩旻也依然做出了自己的「留言」。

  【珍珠原話說,劉燦榮身邊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

  其中的這句話讓林夏彥格外留意。

  「奇奇怪怪……」

  林夏彥念叨著這個詞,視線落在了那張照片上,目光漸漸凝重起來。

  「緒方,我們現在是不是沒有辦法再調查他?」

  雙手撐著桌面站起來,林夏彥抻了抻衣領和袖口,準備出門。

  「暫時不要再調查他,這個人非常警覺,這次調查就差點被他發現了,這裡畢竟不是我們的主場,力量多少都還不足。」

  把一束康乃馨遞給林夏彥,緒方真綾時常恬淡溫柔的神情變得有些低落。

  「緒方,我不知道我現在做的是對還是錯,可是我都不會以犧牲恩旻為前提,如果必須有一個人要走……那個人是我。」

  接過康乃馨,林夏彥深呼吸,換上平時的溫和表情,拍了拍緒方真綾的肩膀。

  「所以先生告訴我,先生昨天沒有表白。」

  借著低頭從包里取出車鑰匙的功夫,緒方真綾努力調整了一下情緒,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更平常一些。

  雖然知道早晚有一天林夏彥和林恩旻會面臨現在這樣的狀況,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才發現內心是多麼的不堪重負。

  「我拿什麼去表白呢?好了,我也該出發了,你幫我和涼介那邊溝通一下,然後就買機票吧,這次我一個人回去,你就留在這裡,看能不能再確認一下那個李智旻。」

  林夏彥轉身打開了辦公室的門,緒方真綾默默無言地看著他走遠,一身純黑的西裝讓他的背影看起來像是一個送葬人。

  送葬了自己的送葬人。

  ……

  「Oppa。」

  挽著林夏彥的臂彎,一身純黑女式西裝的鄭秀晶向林夏彥挨得更近了一些。

  站在這座公共陵園裡,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到林夏彥的情緒愈發沉重。

  就像是現在陰沉沉的天氣一樣,烏雲墜在頭頂,風吹亂了她的鬢髮。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林夏彥說的那件事重要的事就是帶著她一起來看看母親。

  「放心,我沒事。」

  四目相對,鄭秀晶眼裡的擔心與關懷已經滿盈到溢出來了的地步,林夏彥抬手覆在鄭秀晶挽著自己臂彎的那隻手背上,輕輕地拍了拍。

  然後,不著痕跡地別開了視線。

  兩個人的身前,是秋孝珍的墓碑。

  林夏彥慢慢俯下身,把那束康乃馨放在了墓碑前。

  「偶媽,我是夏彥,我來看你了。」

  這十二年以來,一直都是恩旻來看望您,今天是我第一次來,父親不知道,恩旻也不知道。

  「我很想你。」

  自從我「出生」到現在,我一直都沒有見過您。

  關於您的記憶,我也只有零星的一點碎片,大部分都是恩旻說給我聽的。

  我不知道真正的母愛是什麼樣子,但是我能從恩旻身上看到母愛的影子。

  所以,我很想念您,想念我的母親。

  「過去的十二年裡,對不起,我沒能成為偶媽期望中的孩子。」

  母親,很抱歉,我沒有照顧好恩旻。

  他喜歡賽車,可是我做不到讓他像父親那樣在賽車場裡跑,只能讓他晚上在山路上當一個飛車手,而毫無辦法。

  他什麼時候學會了抽菸這種您不喜歡的事情,我事前也不知道,更沒有勸他改掉。

  恩旻滿心都只想找到真相,對其他的事情越來越不感興趣,而我卻可以在白天活動,站在陽光下面。

  對不起,母親,我沒有做好。

  「偶媽,我想要好好地生活,作為林恩旻也好,作為林夏彥也好……當然了,我最先是林恩旻,最後才是林夏彥。」

  ……

  站在風裡,站在林夏彥的身後,鄭秀晶安靜地聽著林夏彥的聲音,愈發覺得這個人心事重重,卻又並不複雜。

  儘管有一些內容聽起來有些莫名其妙,可林夏彥內心的那份掙扎和重壓,她清楚地感受到了。

  這個在她面前一直都無所不能的人,也有這樣脆弱的一面。

  仿佛不堪一擊。

  「Oppa……」

  看到林夏彥站起身,面向自己,鄭秀晶覺得心裡像是碎了一塊,急忙抬手抹了抹眼眶,然後抓住了林夏彥的手臂。

  「秀晶,對不起。」

  輕輕的,林夏彥擁住了鄭秀晶。

  並不是親近的,熱情的。

  而是小心翼翼,又不忍觸碰一般的。

  「對不起……」

  阻止了鄭秀晶想要看自己的動作,林夏彥緊蹙著眉,闔上了雙眼。

  做不到讓自己接受鄭秀晶的徹底離開,但是林夏彥也依然無法解決自己和林恩旻之間不可調和的問題。

  林恩旻的存在,終究還是讓林夏彥無法下定決心去愛鄭秀晶。

  「Oppa,怎麼了?」

  感受到了林夏彥的小心翼翼,鄭秀晶想要抱緊這個人,但也只能打消了想法,同樣輕輕地摟著。

  唯獨聲音中的微顫,出賣了她心疼又不安的情緒。

  「對不起……」

  林夏彥知道自己是一個衍生品,是一個殘缺的複製品。

  就像渡邊心太說的那樣,林恩旻是這個身體的基礎,林夏彥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林恩旻的基礎上。

  如果沒有了林夏彥,林恩旻只是回到正常生活而已。

  可如果沒有了林恩旻,林夏彥會存在無法完整維持意識的風險。

  這樣的風險,哪怕只有一點點的可能性,都是非常可怕的。

  一個殘破的意識人格,林夏彥無法全心全意去愛鄭秀晶。

  而且,他不僅必須要考慮到林恩旻,還得衡量「報仇」這件事所存在的危險。

  那些藏著真相背後的人,當年敢輕易地決定一個人的生命,現在自然也敢在發現自己的意圖以後,對自己身邊的人們下手。

  林雲宰是秋孝珍的丈夫,他沒有後退的餘地,也不會想要後退。

  終秋孝珍一生,林雲宰都是她心裡的英雄,哪怕是在最後的彌留之際,也不曾改變。

  緒方真綾這麼多年下來,一直都是局中人。

  林夏彥與緒方真綾,與其說是作家與助理的關係,更像是命運的關係。

  而鄭秀晶,則是一個無辜的人。

  林夏彥不希望鄭秀晶有任何危險。

  林林總總想了許多,想了整整一夜,林夏彥明白自己做不到沒有顧慮地去經營一段感情。

  尤其是對著鄭秀晶這樣雖然經歷過不少,卻依然保有少女心的人。

  她很美好,在林夏彥的心裡就像是一隻放著白玫瑰的白瓷瓶。

  林夏彥,對她終究是不忍心的。

  「Oppa,你沒有對不起我。」

  看著鬆開了懷抱的林夏彥,鄭秀晶拉了一下林夏彥的胳膊,卻沒有得到回應。

  沉默地看著鄭秀晶的眼睛,林夏彥愈發覺得內心沉重。

  就像是掉進了大海的漩渦里。

  「Oppa?」

  再一次聽到鄭秀晶的聲音,林夏彥明知後果卻又反覆撕扯的內心終於做出了決斷。

  長痛,不如短痛。

  如果對鄭秀晶能像當初對鄭秀妍那樣在隱隱悸動前就分開,或許就不會讓她跟著自己陷進這場未知的局裡了。

  把從第一次回國開始到現在的所有回憶,以及另一個在心裡留下過痕跡、後來漸漸遠行的人壓回到意識的深層里,林夏彥像是被在心口上捅了一刀,艱難地張開嘴唇,吐出了一串嘶啞的聲音。

  「秀晶,我現在有一些事情無法向你坦白,我知道這樣對不起你,但是可不可以給我一些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