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人心之複雜,讓人惶恐。

  顧玉臉色差到了極點,牽著六皇子的手走下山。

  前面刑部的人把鄭源朗的屍體抬上了一架車,六皇子默默哭了一路。

  御都山山腳因為清談會格外熱鬧,在上刑部的車前,顧玉買了一個糖葫蘆遞給他。

  「別害怕,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你是皇子,地位尊崇,他們不敢為難你。」

  六皇子接過糖葫蘆,看了一眼騎上馬,跟在刑部車旁的君澤,眼淚汪汪道「小舅舅不陪我去刑部嗎?」

  顧玉道「清談會還沒結束,我得留下。」

  君澤是個做事不顧忌後果的,非要強行跟著去,她卻不行。

  何況

  六皇子把糖葫蘆遞到她嘴邊,道「小舅舅先吃。」

  顧玉看著他,把嘴上面那顆又大又圓的山楂咬了下來,笑著說「很甜。」

  又把他外面披著的小吏的衣服攏了攏緊,輕聲道「去吧。」

  六皇子抽抽噎噎地上了刑部的車。

  車馬疾馳而去,顧玉吐出了嘴裡的山楂。

  山楂性酸,一旦甜了,就容易被蟲蛀。

  外表紅彤彤,裡面的溏心兒已經發爛發苦。

  她獨自上了山,向孔聖廟的駐守的儒生要來一碗粘稠的漿糊。

  回到了鄭源朗出事的廂房,經她吩咐,沒人破壞現場。除了鄭源朗被抬走的屍體,其他都是原樣。

  清談會還在如火如荼進行著,偶爾有些雜音傳來,可她的心安靜到了極點。

  盤腿坐在地上一點點清掃地上的鈞瓷殘渣,再一塊兒塊兒用漿糊粘好。

  這是件很消耗的耐性的事情,她始終做得很認真。

  有些太碎的地方已經拼接不起來了,她需要把宣紙浸泡在水裡,捏爛了填上去。

  被漿糊粘得歪七扭八的瓶子上,缺了好大一個口子,正是被兇手拿著刺入鄭源朗喉嚨那塊兒。

  還有一處,被宣紙填充的部分格外明顯,大小跟大拇指甲蓋差不多。

  長久盯著一個地方,讓她的眼睛有些酸澀,她不由望向窗戶,窗紙上有一個小洞。

  可以是從外,被人用彈弓拉上小石子打進來的。

  也可以是從里,用彈弓拉上小瓷片兒射出去的。

  下午的陽光像潮水一樣,從那個細小的洞口湧入房間。腦海中紛繁的思緒被潮水沖刷乾淨。

  她把頭靠在牆上,就這麼盯著那個小洞,許多看不清的事情突然明了了。

  若說在後山救六皇子時,她一時情急,只關心六皇子安危,沒有考慮那麼多不合理之處。

  那麼仵作的一番話卻像是冷水一樣,把著急上火的她潑了個身心涼透。

  狄泰也好,五皇子也好,剛欺負過鄭源朗,鄭源朗怎麼會跟他們獨處一室,毫無芥蒂。

  他怎麼可能會順利寫下那句話後,才被殺害。

  五皇子或者狄泰在殺完人後,怎麼可能不把那張宣紙抽走。

  狄泰的衣袖上怎麼可能只有一點點血跡。

  「兇手應是與鄭小公子認識之人。」

  「比小公子高。」

  「鄭小公子當時沒有防備,不然傷口不會這麼整齊。」

  「血噴濺的地方也不會這麼少。」

  鄭源朗剛做六皇子的伴讀,進入國子監沒多久,這麼多孩子中也唯有跟六皇子能玩到一起,絕不會對六皇子設防。

  還有六皇子的衣服。

  吏部的人搜山,都沒有找到六皇子的一點下落,偏偏等到她找過去,六皇子才發出聲音呼喚她。

  若他真的是滾落到那個斷層,怎麼可能一點傷都沒有。

  除非是他主動下去的,藉助樹木的衝勁兒,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下去的。

  在與鄭源朗分開之後,他又找了回去,趁機摔碎花瓶,偷偷藏著一塊兒瓷片兒。

  然後他哄鄭源朗寫下那些字,自己悄悄繞到後面,趁其不備,一把刺入。

  鄭源朗的鮮血噴濺到他的衣服上,外面有人過來,他慌忙藏進了炕洞。

  他隨手在地上撿起一塊小瓷片兒,用彈弓把瓷片彈射出去。

  趁小吏趴在窗戶上查看時,他趁機逃走。

  衣服呢?

  就算鄭源朗沒有太強烈的掙扎動作,但是扎到脖子,血液一定會噴濺而出,未免浸透裡衣,他會立刻脫下來。

  但是把衣服藏起來太冒險了,血跡一時之間也洗不乾淨。

  只有用火焚燒,才會不留痕跡。

  或者,在孫奇把那兩個烤鳥的小孩子帶走時,他直接藉助未撲滅的火苗,再把衣服焚燒得一乾二淨。

  可這樣的話,衣服就再也找不到了。

  他所說的,用衣服引開狄泰的說法,也無法成立。

  破綻重重。

  但是對於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來說,能做到這種地步,已經很不容易了。

  如果再往深了想。

  為什麼平時一聲不吭的六皇子,敢在五皇子面前替她嗆聲。

  真的是為了維護她嗎?

  如果是真的,為什麼在後山時,他一直穩穩站在那個鬆軟的山體上,等她伸出手要救他時,偏偏滑坡了。

  六皇子在賭,賭她會不會為了救他義無反顧跳下去。

  她跳了,目的就達成了,傷地越深,她就會越憎惡五皇子。

  她不跳,六皇子最多受點皮肉傷,而她會對六皇子產生巨大的愧疚,一樣因此越發憎惡五皇子。

  對於六皇子而言,這是一場只有贏面的賭局。

  如果再多想一點,六皇子嗜甜,也知道她喜歡吃甜食,每次阿姐送到國子監的糕點,都是他先吃一點,剩下的給她送過來。

  偏偏她中毒那一次,六皇子一口沒動,給她送了過來。

  想到這裡她渾身的血都凝固了。

  對她這個小舅舅都能下手,遑論一個剛相處沒多久的小伴讀呢。

  顧玉嘴角露出苦笑。

  如果說,這次六皇子利用自己栽贓嫁禍五皇子,是因為這兩天她跟逍遙王的傳聞鬧得沸沸揚揚。

  六皇子怕她因此倒戈,所以切斷了她所有後路,讓五皇子對她極端憎惡,讓她再無路可走,只能跟他綁到一起。

  那麼糕點中毒事件呢?

  又是為什麼?

  人心之複雜,讓人惶恐。

  顧玉彎起腿,把頭埋進臂彎里。

  鄭大儒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孫子已死,她還要不要把髒水潑到五皇子頭上。

  一個為達目的,連她都能犧牲利用的孩子,她還要繼續扶持下去嗎?

  腦子再次混沌起來,這時,她忽然察覺到一道視線。

  抬頭一看,君澤正抱著端方倚靠在門邊,把她渾渾噩噩的樣子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