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好歹給了鄭都督一個台階下,他把劍收好,道「拖下去,罰二十軍棍。」
而後鄭都督才正式對君澤和顧玉見禮,請他們下馬。
宴席之上,鄭都督先是奉承了君澤「平南將軍英武不凡,竟能將困擾了西北十幾年的陰陽嶺山匪一舉剿滅,果真長江後浪推前浪,解了我的心頭大患。」
君澤把玩著酒杯,飲了一口酒道「非是本將軍英勇,而是西北軍過於無能。」 ❇
一句話噎得鄭都督想要當場掀桌。
但是顧忌著君澤的身份,鄭都督還是忍了。
顧玉在一旁打圓場道「術業有專攻,鄭都督手下的西北軍是為守護邊關而設,並非剿匪。」
君澤道「一群山匪流寇罷了,難道比西戎人還有難對付?再說了,西戎二十多年未叩邊,西北軍就在這裡當個擺設?眼前百姓的苦難都看不到,何談蠻夷入侵時的英勇?」
顧玉道「山匪也是我大禹朝的百姓,想來鄭都督仁善,西北軍只想對外,不忍對『自家人』下手。」
君澤道「那西北軍待在邊關做什麼,不如去寺廟裡吃齋念佛,好生供奉著。」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讓好好的宴會充滿了火藥味兒。
鄭燁先是驚喜於二人的面和心不和,可細細咂摸著這些話,又覺得分明是他倆再打機鋒,卻句句埋汰自己。
鄭燁知道君澤不好說話,便先對顧玉道「顧欽差真是年少有為,聽聞先前豫州運來的軍餉遇見天災,便是您帶的人前往救糧,解了邊關戰士的燃眉之急。我敬欽差一杯。」
顧玉舉起酒杯,與他隔空對碰,將杯里的酒一飲而盡,道「鄭都督客氣了,聖上派本官前來,本就是為了督理軍餉。委屈了誰,都不能委屈戍守邊關的戰士,您說是不是這理兒?」
鄭燁便道「這是自然,邊關苦寒,我心疼將士們戍邊辛苦,從不敢虧待他們。」
顧玉忽然挑起話頭「這倒是與袁校尉說的有所出入。」
輕飄飄一句話讓氣氛瞬間劍拔弩張起來。
好在鄭燁在顧玉沒來之前,便做足了準備,現在的邊關糧倉糧食充足,將士們也都換了嶄新的棉衣棉被,不怕顧玉查。
鄭燁揚起一抹笑,犯起了迷糊「袁校尉是誰?」
顧玉淡淡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鄭燁自問自答道「可是隴北那個冒領軍餉,被上官發現後,要被緝捕入獄,他卻畏罪潛逃的袁晨光袁校尉?」
顧玉一挑眉「還有這種事兒?」
鄭燁道「想來聖上明察秋毫,是對袁校尉起了疑心,所以才派顧欽差前來還我一個清白。」
鄭燁看著像個雄壯的莽夫,實則說話的本事不小,三言兩句就把聖上派她來的目的做了個顛倒。
顧玉輕笑一聲「正是如此。」
鄭都督主動道「若是顧欽差不放心,這些日子可隨我遊覽各關隘,看看將士們的戍邊生活,體會一下邊關風光。另外,邊關百姓感念當初老鎮國公在落日關一役英勇捐軀,還為他立碑修廟,供人敬拜,享受香火。」
顧玉端起酒杯,飲了一口酒道「也好。我父親曾戍守邊關,我身為他的兒子,親身前往各關隘,體悟父親的艱辛,也是一種追思。」
鄭都督笑道「顧欽差孝心可嘉。不過現在的邊關早已不是二十多年前的邊關了,多虧了老鎮國公守住落日關,才讓邊關享了二十多年的安穩太平,將士們的日子不知比當年好過多少,若老鎮國公在天有靈,也可安心了。」
顧玉沒再接話,專心致志地看著眼前的歌舞。
君澤轉頭看到顧玉嘴角含笑,雖然面上不動聲色,但君澤能感覺到她陰鬱的情緒。
宴會散後,鄭燁帶著他們去了安排的住所。
顧玉主動道「聖上這次派我前來西北,還給了我一個特權,允許我重組西北的顧家軍,鄭都督手下應當還有我顧家的舊部,此番還得麻煩鄭都督將他們找出來。」
鄭都督臉色一僵。
二十多年了,當年威震邊關的顧家軍早成了傳說,西戎退敗後,顧家軍死的死,散的散。
就是把西北所有未退伍的顧家軍都搜羅起來,也不過六七千人。
按說鄭都督不該吝嗇交出這些殘兵老將,可顧玉這次來是為了查明軍餉,哪怕鄭燁已經做了完全的準備,但鄭燁不敢小瞧了顧玉。
一旦被顧玉發現了蛛絲馬跡,揪住不放,對整個西北來說都是滅頂之災,所以鄭燁十分謹慎。
鄭燁道「顧欽差放心,我會將他們一一找出來,還給欽差。」
顧玉不論他是真心還是假意,只要應承下來,顧家軍的回歸就名正言順了。
哪怕鄭燁從中作梗,故意瞞報人數,顧玉也有法子讓顧家舊部一個不落地回來。
如此一來,在陰陽嶺收的那些山匪,也能順理成章洗白成自己人。
到了晚上,君澤提著一壺酒到了顧玉的住處。
不知是否是白天的話擾亂了顧玉的心弦,她毫無睡意,跟君澤一起偷溜出去。
策馬來到一處無人的山坡,他們一人一壺酒,席地而坐。
西北的夜晚滿是涼意,天幕低垂,月明星稀。
顧玉仰望著天空,一口一口把冷酒灌下肚。
顧玉道「我不想去看那些為我父親立的碑,修的廟。」
君澤沒有回答,只是靜靜聽顧玉傾訴。
顧玉道「我從不認為馬革裹屍是一個英雄最好的歸宿,他們誓死廝殺,定然想著有一天解甲歸田,在自己守護的家園裡安度餘生。」
「我父親定然也這麼想,臨走前,他還答應阿姐,回來就教阿姐騎馬。可是他沒得選,死在了落日關,死在了誓死保護之人手裡。」
顧玉抬起頭,看著浩瀚無垠的夜空。
「不知道我父親是否對著這片天空思念過家裡。」
「思念嫡母,思念我娘,思念阿姐,思念未出世的我和妹妹。」
「就像現在,我看著這片夜空思念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