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尚膳監。
不知是否是被君澤察覺到了什麼,去年年末,君澤將他從御獸苑轉到了尚膳監。
脫離了花錦城那個人面獸心的魔鬼,他的日子好過許多。
宮裡到處都有都有欺壓,尚膳監也不例外。 ❂
為了貴人的一點兒賞銀,勾心鬥角,毆打出手的事情屢見不鮮。
但是相對於御獸苑那樣人比禽獸更禽獸的地方,這裡簡直可以稱為天堂。
更重要的是,在這裡,每個月最少能見兩次五皇子。
五皇子正在長個子的年齡,每次見到五皇子,他都覺得五皇子大變樣。
當然,是朝著好的方向改變。
每次見到脫胎換骨一般的五皇子,他都覺得,當初他冒死在國子監抖摟出他跟六皇子的不論之戀,被打得半死不活,都是值得的。
比起不知什麼時候被花錦城暴露出來,起碼他給了逍遙王一個警醒。
五皇子有逍遙王護著,以後會越來越好,
花錦城最近不知在忙什麼,一直以來,從未聯繫過他。
這讓德榮鬆了一口氣。
他坐在尚膳監的台階上,跟一起搭夥做事的小太監們一起偷喝冷酒。
一個人手裡一個酒壺,不知都是宮中哪些貴人沒喝完的酒,也不知是什麼酒釀。
這都不重要。
每個小太監把酒壺裡殘餘的酒倒進一個海碗裡,倒完後,還恨不得伸出舌頭再去舔一舔壺底。
晚風吹拂,他跟幾個小太監一人一口,把一海碗酒給分完了。
每個人都覺得意猶未盡,但都覺得甚是滿足。
畢竟這是宮中貴人喝剩下的酒,畢竟他們在宮裡當差,未免誤事,這輩子都不能喝醉了。
宮中寂寞。
寂寞的不僅是「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的宮妃。
不僅是「景陽宮女正愁絕,莫使此聲催斷魂」的宮女。
更是閹割後,一輩子都踏不出宮門的太監們。
他們骯髒,殘缺,卑賤,命如草芥。
詩人會寫賣炭的白頭翁,會寫紅顏易逝的宮妃宮女,會寫秦樓楚館的妓女。
卻不會寫一群毫無美感、毫無詩意的太監。
這都沒關係,反正他們伺候在貴人身側,每日只要操心貴人的喜怒哀樂,盯著那一點兒賞銀就夠了。
沒人回去在意那些詩人的筆墨。
只有德榮,偶爾還會在夢裡搖頭晃腦,背那些拗口卻優美的詩句。
「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牛郎織女星。」
德榮看著夜幕中的星星,忽然想到這句詩。
耳畔小太監們聊宮裡的各種八卦,德榮靜靜期待著跟五皇子的下一次見面。
可是小太監們的話逐漸吸引了他。
「聽說今年的牡丹筵在宮裡開辦。」
「好傢夥,那我們尚膳監不是又要忙得腳不沾地了。」
「為什麼在宮裡辦呀?」
「聽說這次牡丹筵,是為了給五皇子選皇子妃。」
一聽到五皇子,德榮略帶著醉意與困意的眼睛倏然睜開。
他坐直了身子,聽那些太監議論。
「五皇子十六了,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了。」
「皇子妃一娶,五皇子就要出宮立府了。」
「這麼個祖宗,快點兒搬出去才好。」
「最好娶個厲害的婆娘收拾他。你不知道,上次我不過是在他面前擺錯了一道菜,他就讓人把我拖出去打了一頓板子,到現在還疼呢。」
「還厲害的婆娘,再厲害的婆娘在五皇子這樣的皇族貴胄面前,都得柔情蜜意,小心伺候著。」
夜色深沉,他們沒注意到德榮清秀的臉變得煞白。
德榮不是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只是真正來的時候,還是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五皇子就要娶皇子妃了?
他身邊會站著一個光鮮亮麗的女子。
等皇子妃生下孩子,五皇子就再也不會孤獨。
德榮覺得他應該替五皇子高興。
可是耳畔小太監們笑聲不斷,他臉上怎麼也擠不出一絲笑容。
若是出宮立府,那麼現在一個月見兩次五皇子,都成了奢侈。
不。
說不定五皇子娶妻後,會把他拋之腦後。
畢竟他是一個太監,這樣的愛對五皇子來說
是莫大的恥辱。
德榮聽到這個消息,幾近昏闕,可是腦海里又清晰地印著五皇子的面容。
一旁的小太監們還在喋喋不休。
「我還知道個消息,今晚敬事房給五皇子準備了侍寢宮女。」
「五皇子破了童子身,知道女人的滋味兒,明天怕不是路都走不穩了。」
「哈哈哈哈哈。」
「小福子,你小子不是八歲就挨刀子進宮了嗎?還知道女人的滋味兒啊!」
「我不知道,但是我聽說過啊。聽說做那事兒,男人女人都欲仙欲死!」
「你們說,我怎麼就托生成窮人家的孩子了呢,要不讓也要嘗嘗做那回事兒的滋味兒。」
「別說這個了,我要是托生成女人,說不定現在侍寢的宮女就是我了。」
「哈哈,就憑你那歪瓜裂棗的樣兒,還想著變成宮女伺候五皇子?」
「你個狗東西,我模樣哪兒歪瓜裂棗了!」
「要說咱們中間,誰的模樣最好,那還得是德榮啊。」
一個小太監摟著德榮的肩膀道「德榮,你這模樣,要是個宮女,准能把五皇子伺候得欲仙欲死。」
「說不定五皇子一高興,以後封你個什么娘娘噹噹。」
這裡沒人,小太監們說到興起,借著微薄的酒勁兒開始胡言亂語。
「就叫他德榮娘娘,怎麼樣?」
「德榮娘娘,您以後平步青雲了,可別忘了奴才們啊。」
「到時候別忘了跟我們說說,五皇子在床上男人不男人,猛不猛。」
「哈哈哈,德榮,你怎麼就沒托生個好人家。就是托生個女子,也不用挨這一刀入宮呀。」
他們又爆發出一陣鬨笑。
德榮只覺酒勁兒上頭,天旋地轉,世界坍塌。
他站起身,怒喝一聲「別說了!」
嬉鬧聲戛然而止。
眾太監紛紛看向德榮,不明所以。
德榮在他們疑惑地目光中,逃命似的離開那裡。
可是宮闈深深,他又能逃到哪裡去?
他現在迫切地想去見五皇子。
可是尚膳監和皇子所,看似同在皇宮,重重宮鎖下,卻相隔了十萬八千里。
他哪裡也去不了。
他還是御獸苑裡的獸,跳脫不出牢籠。
他如孤魂野鬼般晃蕩大半夜,回到太監們居住的監欄院時,同住的太監已經睡了。
他擦乾了臉上的淚,掀開一角被子,跟他們躺在大通鋪上。
無人知曉的夜晚,他摸向自己的下面。
那裡空無一物。
都是命,都是劫。
命中注定,在劫難逃。
黑暗中,德榮無聲地哭,無聲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