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澤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不斷思索剛剛顧玉的反應。
她偽裝得太好了,除了甘泉殿呼吸亂了那麼幾次,就沒有漏出半分破綻。
說出來的話不偏不倚,恰到好處,仿佛他們只是普通的同僚。
可有時,偽裝得太好,未必不是另一種破綻。
若不是心虛,她何必拼盡全力掩飾情緒,將每句話都說得那麼圓滿恰當。
五皇子不悅道「表哥為什麼還要邀請她過去?你喜歡誰,關她什麼事?」
君澤道「你對她的敵意很大。」
五皇子冷笑一聲,道「我對她敵意大是應當的,倒是表哥,跟她走得太近了些。別忘了,她是小六的人。」
君澤不再言語,道「她未必會站在六皇子那邊,不然你跟那個小太監她早就捅出去了。」
五皇子道「她沒有捅出去完全是因為表哥替我收尾,她沒那個膽子惹表哥。再說了,就算她不扶持六皇子,也斷不會站在我這邊。」
君澤道「景尚,她不捅出去並非是因為我,而是她有自己的道義。還有,世間沒有永恆的敵人。若能拉攏她,對你有益無害。」
五皇子將頭側到一邊,賭氣般說了一句「你倒是了解她。」
君澤有些頭疼,五皇子還沒過意氣用事的年紀,說多了,只會令他產生逆反心理。
君澤想到五皇子在聖上面前說的話,道「景尚,你今日不該含沙射影說那句話。」
五皇子道「我看不慣,表哥。我討厭她這種人,表面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實則妻妾成群。若是真的喜歡,怎麼能容忍其他女人坐在本屬於她的位置上,怎麼會去找贗品懷念,怎麼會」
君澤打斷他道「夠了。景尚,你不小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應該有分寸。這些話若是讓旁人聽到,傳到聖上耳朵里,你就徹底完了。」
五皇子被君澤突然發火嚇了一跳。
他說的哪裡是顧玉,分明在表達對聖上的怨恨。
他恨聖上一邊思念他早逝的母親,又讓徐皇后那種女人坐在本屬於他母親的位置上。
他恨聖上將母親去世的錯歸結到他身上,這麼多年,對他沒有好臉色。
他恨聖上打著懷念的旗號,去找一個又一個跟他母親眉眼相似之人。
若真喜歡一個人,怎麼可能去找拙劣的替代品。聽到宮人說哪個宮妃與孝憫皇后有幾分相像,他就心生噁心。
君澤閉上眼,深深嘆了口氣。
他到底被景尚的話刺痛了,他無法對顧玉那些妻妾視若無睹。
最後一次。
他告訴自己。
這是最後一次試探顧玉。
為了那聲「掃把星」,更為了他跟顧玉那些相知相識,默契並肩的過往。
馬車一路來到南寧街,推開門,院子裡開滿了梔子花,沾衣留香。
一個八歲的小女孩揪住一個兔子的耳朵,將它從一簇野草里拽了出來。
她的髮髻上插滿了梔子花,人比花嬌,看到君澤進來,她當即撒開兔子,撲到君澤身上,脆生生喊道「君哥哥,你來了,蘭蘭好想你。」
五皇子原本傷感的情緒瞬間散得一乾二淨,對君澤質問道「表哥說的女孩兒,不會就是她吧。」
君澤一把將小女孩抱起來,道「不然呢。」
五皇子氣惱道「你就知道騙人!」
君澤掃了他一眼,輕飄飄道「我又沒騙你。」
君顯啃著一個枇杷從屋子裡出來,最近江南沒什麼事,他就帶著蘭蘭四處遊玩,路過京都,順便看看君澤和五皇子。
君顯咬了一口枇杷問道「你今晚還住我這兒嗎?」
君澤嗯了一聲。
他要在這裡等個人。
聖上在群臣請罪後,終於「退讓一步」,答應了設立文翰司。
文翰司的掌事由顧玉擔任,本次一共挑選了七十名進士,封為文翰學士,正七品官階。
其餘進士按照往年慣例外放為縣官,或各衙門的小官小吏。
聖上將勤政殿的左側殿特批為文翰殿,每日有七人前來值守,負責批答表疏,應和文章,撰擬文字,因為聖上常常熬夜批奏摺,時常有學士值宿禁中。
眾朝臣覺得自己又一次逼迫聖上讓步,頗為自得,對這樣的小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短短半月,從文翰司傳出了一些辭賦佳篇,遣詞用句皆為上佳,頗受京都的讀書人吹捧。
表面上,文翰司儼然成為一個專奉筆墨,侍弄辭藻的官衙。
這日,顧玉身後跟著一眾宮衛來到文翰司的官衙,一些文翰司的學士紛紛出來看發生了什麼。
只見幾個宮衛架上梯子,將文翰司的牌匾取了下來,換了個鎏金嶄新的牌匾。
上書「文翰司」三個大字,龍飛鳳舞,頗為大氣。
顧玉道「此乃聖上親筆御賜,可見對咱們文翰司的看重。」
七十個學士面色各異。
顧玉將他們的反應看在眼裡,等牌匾安裝好,顧玉將所有學士叫到中庭。
顧玉站在前面問道「諸位來文翰司有些日子了,對自己手頭的工作有何想法,不妨說一說。」
眾人紛紛低著頭。
顧玉等了會兒,見他們沒一個站出來說話,便道「你們不說,本官替你們說,諸位覺得自己寒窗苦讀數十載,一朝考中進士,卻只能在做潤色文章這種筆墨之事,心有不甘,覺得壯志難酬,懷才不遇,是也不是?」
顧玉的話戳到了他們大多數人心坎里。
一個進士終於忍不住了,站出來道「回掌事,正是如此,下官甚至覺得,與其在這裡當一個文翰學士,還不如外放當一方縣官。」
顧玉看了他兩眼,便道「魏旻,漳州人士,年三十六,一甲進士及第十三位。我可有說錯?」
魏旻沒想到顧玉記得這麼清楚,訥訥道「正是下官,分毫不差。」
顧玉道「你們每一個人都是我精挑細選出來的,我不僅能叫出你們的名字,也能說出你們的科考信息,甚至了解你們的家族情況。」
魏旻不解地抬頭,問道「顧小公爺將我們精挑細選出來,就是為了給聖上伺候筆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