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是一個很欠抱的人,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很少有人抱她。
前世就不用說了,今生她穿越過來,就已經被養到了大夫人那裡。
大夫人嚴厲,是真的把她當男孩子教養,從身到心。
至於蘇姨娘,她一個已經成熟的靈魂,就算是孩童模樣,也做不到像妹妹那般對蘇姨娘撒嬌。
還是阿姐發現站在角落裡的她,那時她五短身材,看著花架下面,姨娘把妹妹抱到腿上,親昵地往妹妹指甲上染鳳仙花的汁液。 ★
她不知道自己眼裡不經意流露出羨慕與渴望,是阿姐從後面把她抱了起來。
當時阿姐也才二八年華,抱起她來尤為吃力。
可那時她太渴望一個抱了,就算看到阿姐吭哧吭哧地抱著她往外走,她罕見地沒有說話,埋頭在阿姐的脖子上離開花架。
她漸漸大了,畢竟是男子的身份,又有母親在那裡看著,阿姐不能對她太親昵。
後來,連阿姐也進了宮。
妹妹會在受委屈時過來抱她,但她不敢讓妹妹知道自己的身份,每次都不著痕跡把妹妹推開。
所以在君澤抱她的一瞬間,顧玉的腦子是完全空白的。
她四肢僵硬得不知道該放哪裡,連呼吸都不會了,若是有人低頭,可能還會看到她微微發抖的指尖。
她不知為何君澤突然這樣,緊箍著她身子的雙臂十分有力,讓她產生一種安全感。
連日來讓她夜不能寐的壓力忽然也消散了。
顧玉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應該立刻推開君澤,告訴自己跟他不是一路人,更不是斷袖。
最好譏諷他兩句,看他羞憤難當,還要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說著「本王喜歡誰也不會喜歡你這個娘娘腔。」
可是她太貪戀這個懷抱了。
這些日子她每每從亡魂索命的噩夢中驚醒,都在想念阿姐,想念妹妹,想念母親和姨娘。
她一個人抱著被子,看著案台上一支蠟燭燃燒殆盡,然後她在黑夜中摸索一根新的出來點上。
就這麼重複了一夜又一夜。
她也會想一下君澤,那些他戰無不勝的邸報不斷傳來,似乎沒什麼值得她擔心的,可她就是安不下心來。
她甚至做過一次夢,夢到她沒能阻止景雙炸毀連海堰,滾滾而下的洪水把君澤吞噬,她想要去救君澤,可怎麼也抓不住。
今日她本是想去不夜城的城門去接君澤的,但是想想他應該會直接去安親王府,還是正事要緊。
其實這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她怕了。
炸毀連海堰,是她人生中最冒險的事情,她當時並沒有十足的把握讓保河山壓倒連海堰的缺口。
一旦計劃有所偏差,整個江南都會生靈塗炭。
她這是拿江南無數百姓的性命來賭。
君澤對世事洞若觀火,什麼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別人或許不知道連海堰是怎麼回事,君澤卻一定會猜到,是她在背後當推手。
在蘇縣令面前,選擇支持她的君澤,還會一如既往支持她嗎?
顧玉不知道。
君澤的熾熱的呼吸掃過她的後頸。
她應該推開他的
她的意識向四肢發出指令。
可惜四肢不聽使喚。
罷了,就這一次,就這一下。
顧玉的四肢不聽使喚,君澤的四肢也不聽使喚。
他明明是想揪住顧玉的衣領,把她按在牆上,狠狠罵她莽撞,罵她輕狂,罵她不知天高地厚。
罵她一個狗血淋頭,然後看她瑟瑟發抖,豎起三根手指,向他保證以後絕不再犯。
但是看到顧玉拉開門的那一瞬間,所有髒話都被他一口吞進肚子裡,嚼都不嚼。
熏黃的燈光照耀在顧玉身後,襯得她更加面如冠玉,不似凡人。
等他反應過來時,他不聽使喚的雙臂已經把顧玉緊緊抱在懷裡。
身上好聞的草木香縈繞在他鼻尖,連日的擔憂這才徹底散去。
他向來罵遍天下無敵的嘴此時也不聽使喚了,喃喃說道「顧玉,我好想你。」
顧玉的身子更僵硬了。
一陣晚風吹過,君澤理智稍稍回歸,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居然把清風明月一般的顧玉抱進懷裡。
還無意識間說了句想顧玉。
他怎麼會想顧玉,他只是,只是,有些氣惱顧玉而已。
夜半夢回,也只是想狠狠教訓顧玉一頓,讓她不要冒險行事。
能理直氣壯教訓顧玉的機會可不多,他當然要抓住。
這成了他的執念,他才日日把顧玉放在心上。
絕對不是想顧玉了!
等等,顧玉是怎麼想的?
他突然抱住顧玉,還說了那奇怪的話。
顧玉會不會以為他是斷袖。
等等,顧玉好像一直以為他是斷袖。
怎麼辦?
顧玉這麼光風霽月一個人,會怎麼想他。
她還會像以前那樣毫不留情地斥責自己嗎?
君澤做事向來不知忌諱,在京都可謂橫行霸道,無法無天,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哪兒會考慮別人的想法。
但此情,京都霸王的威風被剛剛的一陣風颳走了,他一時不知所措。
該說點什麼?
該做點什麼?
該放開嗎?
可是他不想放開。
顧玉為什麼一動不動?
『我只是不小心摔倒,恰好抱住你罷了』,這個理由是不是有些牽強,無法解釋他那句想你。
『我只是久別重逢,一時激動,我對好兄弟向來如此』,會不會顯得欲蓋彌彰。
『你別誤會啊,我只是想看你後背有沒有受傷』,救命啊,比前兩個藉口還要爛一百倍。
老天爺,誰來給他一悶棍,把他敲暈得了。
老天爺似乎沒有聽到他內心的吶喊,閻羅王倒是聽見了。
「啪」一聲。
瓷碗落地。
打破了院中的靜謐。
酈若帶著面紗,雙手還保持著端碗的姿勢。
但她不是重點,她身邊的君顯才是重點。
君顯的臉已經比黑夜還黑了。
至於為什麼在黑夜中,還能感受到君顯的臉這麼黑,完全是因為他嘴裡吐出的那個字
「呵。」
不屑、諷刺、憤怒
全都溶於這一個「呵」字。
顧玉被這一聲「呵」拉回理智,她迅速從君澤的懷抱里掙開,與君澤拉開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