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初念一直無法入眠,正和衣躺這張陌生床榻之上輾轉反側,揣度福王這樣軟禁自己到底意欲何為之時,忽然聽到門外傳來輕微叩響之聲。一凜,整個人便彈坐而起,死死盯著門方向。
「是我。」
稍傾,她耳鼓裡傳入了一道短促聲音。
初念幾乎是翻滾著下了榻,整個人撲跌到地上,卻顧不得疼痛,爬起來便飛一般地跑向聲音源頭方向,打開了門。夜色冥闃之中,看到一個模糊身影出現她面前,但是那種熟悉感覺,卻朝她迎面撲來。
「是……你……」
她心底無聲地發出這兩個字時候,喉嚨處也已似被什麼牢牢堵住了,這一刻,不止眼眶發熱,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就她怔立著無法動彈時候,徐若麟已經伸手過來,握住她手,黑暗裡,仿佛看到他沖自己呲牙一笑,然後一語不發地便帶著她轉身,往外疾步而去。
初念猶夢中,被他牽著跌跌撞撞地往前,隨他左拐右轉,避過一個個王府崗哨,後出了一扇小門,往王府一側一條寬道潛去時候,這才意識到,自己真是被他帶出了福王府……
徐若麟緊緊牽住她手,帶著她夜色中剛走出數十步遠,腳步忽然停了下來。
初念也已經看見了,前頭寬闊街道之上,毫無預兆地湧出了數十名手執火杖士兵。然後身後方向,也響起了一陣踏踏馬蹄聲。她猛地回頭,看見王府高牆兩側街道上,緩緩合圍來了數排手握長矛騎兵。不過轉眼之間,便將自己與徐若麟前後路都死死圍堵住了。
「哈哈……」
步兵隊列中,忽然傳來一陣大笑聲,照得如同白晝四面火光之中,只見福王趙合頭戴翼善冠,身穿金線織盤龍盤領窄袖赤色袍,腰系玉帶,親兵前擁後簇之下,威風凜凜地大步而來。
福王站定,目光掃過初念之後,落徐若麟身上,搖頭著嘖嘖道:「徐大人,本王救了這女子先,後又對你以禮相待,是懷了惜才之心。雖晚宴之上,我下屬後因言語不合對大人有所冒犯,卻也被本王喝退了。這天下沒有強做買賣,你既無意投我麾下,本王也不會勉強於你,未照你意思予以立刻放行,也不過是想多留你幾日,以地主之誼而已。徐大人如此不辭而別,豈非掃了本王顏面?」
徐若麟道:「王爺言重。徐某粗野慣了,如此不告而別,不過是恐王爺盛情難以推卻而已。」目光緩緩掃過對面越聚越多王府親兵,終於冷笑道,「王爺這是親自來送別嗎?擺出陣勢可真不小,叫徐某實愧不敢當。」
福王盯著自己面前這個到了這種時刻還巋然不動男子,心念轉合之間,便立刻做了決定。
似徐若麟這樣一個人,既撞到了自己手上,若不能留用,唯一下場就是死。倘若放了他回,日後便是為自己徒增一個強勁對手而已。這樣買賣,他不會做。
福王眯了下眼,面上笑意陡然消失,神色轉為森嚴,喝道:「徐若麟,你知道你和誰說話嗎?本王敬你是個人物,欲讓你三分,不想你竟如此不知好歹!你當本王這青州是你燕京後-庭?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未免也太狂妄自大了!本王再給你後一次機會,倘若你改了主意,日後榮華富貴,予取予奪。倘若再執迷不悟,你當知道與我作對後果會是什麼!」
福王話音落下,他身側十來個親兵立刻矮身蹲下,手中弓弩齊刷刷對準了徐若麟和初念,鋼精打造箭簇,火光中閃著刺目白光。剩下士兵紛紛拔刀,而手握長矛騎兵則頭目指揮下,緩緩往後挪動,顯然一旦令下,便會隨時準備衝擊。
徐若麟將初念拉到了自己身側,望向了她。
初念睜大了眼,看見他朝自己附耳過來,低低地問她:「你怕嗎?」
這是今晚,他開口對她說第二句話。
她害怕。可是這一刻,覺到他緊緊握住自己那雙掌心火熱大手,恐懼便也仿佛消去了三分。
「我不怕。」
她極力咬緊發抖牙齒,清晰地道。
徐若麟微微一笑,用力捏了下她冰涼手,然後唰地拔出鞘中長刀,刀鋒火光中激出一道赤青交錯厲芒。
「來吧!且看今日天命,到底站誰一邊!」
他朝福王輕蔑地道,火光映照中雙瞳微微收縮。
福王臉頰肌肉微微顫動,顯見是憤怒至極。揮了揮手,弓箭手正要發射,正此時,福王身後方向,突然從黑暗裡衝出了一輛雙駕馬車,披了鐵甲雙駿發了瘋般地朝包圍圈踐踏而來。弓箭手倉促轉身,等看清情勢後,朝著馬匹紛紛放箭,中箭馬匹嘶鳴著倒地,卻因了慣性繼續往前速沖滑而來,衝到王府一側騎兵陣前時,忽然發出一聲雷霆般響聲。火光四濺之中,整輛馬車轉眼被炸得七零八落,不但近旁七八個騎兵瞬間屍骨無存,夾帶了馬車大小碎片強大氣流和熱浪是掀翻了近旁一排人馬。
就馬車衝來之時,徐若麟早已一把抱起初念閃避到了一邊,將她緊緊護懷中。饒是這樣,初念仍被這突如其來爆炸震得氣血翻湧,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紛亂人堆里又衝進了四五騎馬。
「徐大人,上馬!」
當先怒吼騎士名叫周從龍。他與楊譽、黃裳、常大榮,是徐若麟手下四位得力百戶。此次南下,除了黃裳因傷勢過重無法隨行,其餘三人都隨他而至。
徐若麟一把接過他拋來馬韁,止住馬勢後,帶著初念翻身便上了馬背,讓她坐於自己身前懷中,驅馬便往前直衝而去。
方才那填裝了火藥馬車爆炸時,福王被身邊親兵壓地上護住。此刻爆炸過後,見精心布置包圍圈轉眼便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嘶聲怒吼道:「擋住他們!」
被爆炸嚇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眾多親兵們終於醒悟。弓箭手慌忙再次拉弦準備射箭,只是還沒來得及放出,周從龍與四名與他一道沖入護衛便已回馬轉身,挾了雷霆之勢轉眼衝到跟前。弓箭手還來不及拔出武器,便被戰馬撞倒。馬上之人數柄長刀,此刻面對沒有鎧甲馬下敵人之時,便如沖入羊群餓狼,慘叫聲中,轉眼之間,七八個人已經橫屍於地。
徐若麟策馬往前沖時,幾十名王府騎兵也從四面吼叫著追趕合圍而來。徐若麟低頭避開迎面一桿長刀襲擊,因為馬匹過,鋒利刀刃貼著他臉頰掃過,帶出了一道血痕。只是對方還沒來得及出第二刀,兩匹馬錯蹬而過時,他手中長刀已經反手斬出,削下了那名騎士頭顱。初念只覺臉頰一熱,溫熱咸腥血液已經順著她脖頸慢慢往下滲流。
馬上短暫交鋒,轉眼之間,四五個王府騎兵便被砍下了馬。衝到街口拐角處時,徐若麟身下馬匹忽然被側旁掠來大刀砍倒地,猝不及防之下,整個人被掀翻,只能側身著地,才護住懷裡隨他跌下初念沒被摔傷,只自己卻悶哼了一聲。正這時,迎頭砍來一柄長刀,徐若麟伸手將初念扯到了自己身下,低頭避過,噗地一聲,刀頭已經砍到了他肩上。對面王府親兵眼中閃著狂喜光,拔刀後正要再次砍下,趕了過來周從龍從後將他一刀捅死。
「放箭!放箭!混蛋!」
福王看見徐若麟奪了王府騎兵一匹馬,再次翻身上去,雙目充血般地通紅,大聲怒吼。
如雨箭簇迎面掃來,徐若麟將初念按馬背之上,以刀擋箭,身後忽然再次襲來一柄長矛,他回頭砍殺時,嗤地一聲,一桿流矢射中了他左臂,帶著倒鉤三棱箭簇深深地扎入血肉之中,他沒有絲毫停頓,殺了身後來襲者後,揮刀斬斷了還他臂上顫巍巍抖動著箭杆。
前頭,身後,不斷有多人涌了上來。初念被他壓馬背上,回頭看著他顫聲道:「你們自己走吧,別管我了!」
「嬌嬌,你就等著看好戲吧——」
徐若麟只這樣道出了今晚對她說第三句話,劈砍下側旁一個王府親兵,順手抹了下已經布滿血滴臉。煌煌火光中,那張原本英俊無比臉忽然顯得猙獰無比。初念看得心頭一跳。
到了這一刻,她忽然覺得真不再害怕了。仿佛即便身處千軍萬馬包圍之中,她也無需害怕,只因身邊有他護衛。
「殺了他——本王賞黃金一千,官升三級——」
福王正大聲吼叫之時,忽然,西北方向遠處傳來了一陣悶悶響聲,便如夏日雷雨前天邊滾過一個焦雷。第一聲還沒歇,悶雷聲接二連三,連綿不絕。整座城市仿佛都感覺到這種震動,正廝殺人也停了下來,狐疑地看向聲音來源。
福王也聽到了這來自於西北方聲響,原本還吼叫他忽然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聲音戛然而斷。等聽到那悶響聲越來越密集,整個人便如被針刺了一般,猛地睜大了眼,看向徐若麟。
「你——你他娘到底還幹了什麼?」
他聲音尖銳得猶如一把刺刀。
徐若麟目光閃爍,笑道:「你聽不出來嗎?這是你城外西山兵工廠里火炮火藥爆炸聲音。還不錯吧?」
「你個狗娘——」
福王目眥欲裂,破口大罵之時,徐若麟打斷了他,冷冷又笑道:「我還有一樣見面禮要送給王爺,以感謝王爺對我弟妹救護之恩。你若還這裡不動,再片刻後,恐怕你那糧庫里糧草,也要付之一炬了。」
福王發出一聲怪異至極嚎叫之聲,狂吼道:「不可能!你怎麼可能知道我糧庫所!」
「北山靈峰之下,總共十二個糧庫。福王殿下,我沒說錯吧?」
徐若麟看向北山方向,慢悠悠地道。
福王臉色頓時灰白,不可置信地盯著他,整個人一動不動。
「王爺,寧可信其有。派人去!」
一旁謀士焦急地出聲催促,福王這才如夢初醒,大聲嚷道:「……去靈峰糧庫——」忽然又像是想了起來,用一種充滿了怨毒眼神看向徐若麟,「這個人,也不能放過——」
徐若麟冷冷瞥他一眼,大喝一聲,右臂揮刀劈開還擋前頭有些不知所措王府親兵,左臂抱緊身前初念,以雷霆般速度,猛地朝前衝去。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