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北風吹進屋裡，給葉浩然帶來一絲涼意。
門沒開，窗戶也是閉著的，至於風從哪裡來的，只要抬頭就能看到，破敗不堪的瓦片，只要下雨就能洗澡，還有好幾個破洞的牆壁四處漏風。
這裡是他的家，但又不是他的家。
說是他的家，因為這個房子是他的，說不是家，則是因為這個家裡就剩他一個了，他去哪，哪就是家。
坐在床邊，葉浩然收拾好心情，從床單下面翻出幾張票子和幾張證明揣進兜里，起身抖了抖身上衣服，掀開門帘子走了出去。
出來後才能看到房子的全貌。
破敗的土坯房，周圍雜草有半米多高，周圍就這一戶人家，目光所致的最遠處能隱約看到一片工廠的廠房，再無其他。
再看看葉浩然自己，活脫脫的流浪漢形象，顏色上下全藍的外套和褲子，裡面一件白色但卻發黃的襯衫。
搖搖頭，葉浩然趟著草地向遠處走去，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步行一個半小時，走了將近十公里，這才看到煙火氣，路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
葉浩然看到的所有人身上的衣服只有三種顏色，黑、藍、黃，可見物資貴乏到了什麼程度，但每個人的精神面貌卻出奇的好。
各個昂首挺胸步伐沉穩，甚至在許多人的身上還能看到英氣。
一個騎著自行車的中年人從葉浩然身旁路過，看到後連忙攔下來問道：「同志你好！」
「嗯？」
馬路上的人都是步行，只有這一個騎著自行車的，而且打扮的板板正正，想必知道的能多一點，所以葉浩然才伸手攔住他。
「同志，你有什麼事兒？」
騎自行車的中年人還算禮貌，只是帶了一點點防備的心思。
葉浩然笑著問道：「同志，請問一下軍轉辦怎麼走。」
被攔住的人沒有馬上開口，而是上下打量著葉浩然，隨後反問道：「剛回來的？」
「嗯，前兩天剛到家，準備去報導。」
聽到這裡，那人防備的心思這才放下，熱情的伸出手和葉浩然握在了一起，哈哈笑著道：「離的挺遠，要不要我送你一段兒？」
葉浩然連忙搖頭客氣道：「不用不用，您客氣了，我走過去就行，順便熟悉一下環境。」
從中年人口中得到準確的地址，告別後葉浩然慢悠悠的走著。
街道兩旁一些老建築中間摻雜著剛蓋起來的心房，到處都是木頭做的電線桿，電線猶如蛛網一樣盤根交錯。
『咕嚕嚕』
走了一半，五臟廟忽然發出嚴厲警告。
扭頭左右看了看，一家餐館都沒有，只有馬路口那一家國營飯店。
上輩子想吃啥沒有！現在是想吃啥都沒有！
沒招，餓了就得吃。
抬腿走了進去，服務員吊都沒吊他一眼，坐在櫃檯後面嗑著瓜子嘮著家常。
葉浩然也不在意，看著牆上的菜單，隨後從兜里掏出票子走過去道：「同志，炒一盤干豆腐，一盤豬肝，再來半斤米飯。」
說實話，這點東西根本吃不飽，只能先墊吧墊吧。
「一塊二加半斤糧票。」
服務員的態度葉浩然可以理解，畢竟是鐵飯碗，很正常。
官本位拼的是誰的職位高，有名有姓的來了自然就會更熱情一些，但其他人的話，不管你有多少錢，不管你點了多少個菜，態度就這樣，愛吃不吃。
葉浩然老老實實的套出票子遞了過去，隨後找了個方桌耐心的等著。
整個飯店吃飯的就他一個，菜上的還算快，沒過一會兒就端了上來。
聞到飯香，葉浩然的五臟廟開始劇烈抗議，拿起快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油水不足，葷腥也沒多少，香味全靠鹽和葷油，吃著只能說一般。
這時候還想著什麼好吃不好吃的，能吃飽就不錯了。
連扒拉帶咽的，幾大口下去一盤菜就被消滅的一乾二淨，櫃檯里的服務員看到露出一臉嫌棄的樣子，對身邊的另一個說道：「看著沒，又來個餓死鬼投胎的，跟沒吃過飯一樣，白瞎了那麼好看的臉。」
「好看頂個屁用，長的不壯士可干不動活，就連晚上鑽被窩都沒力氣，還得是我家那口子，一到晚上就跟個種豬一樣，拱起來沒完。」
「哎，我家那個就白扯，我要是不開口想他都不想一下。」
老娘們嘮嗑就那樣，葉浩然只能裝作沒聽見，順便加快了吃東西的速度。
他要是敢插嘴，立馬就得被兩個老娘們薅住報警，告他個耍流氓，順便來個遊街啥的，所以啊，裝傻就得嘞。
吭哧吭哧吃完後，葉浩然抓緊離開了國營飯店。
五臟廟消停下去後，腳步也輕快了不少，又走了一個多小時，總算來到了軍轉辦。
兩層小樓外面只掛了一個豎立式牌匾，其他的什麼都沒有。
「同志您好，我是來開行政介紹信的。」
進門右手邊有個小小的窗口，窗口後面一個穿著綠大衣的正忙活著寫什麼東西，聽到葉浩然的聲音抬起頭問道：「原組織介紹信和人控卡帶了嗎？」
「都帶了。」
葉浩然點點頭，正準備拿出來，裡面的人開口道：「等級以後你在旁邊等一會兒吧，一會兒輪到了我叫你。」
「好的。」
葉浩然順勢坐在了旁邊的長條凳上。
隱約間聽到剛剛那人滴咕著：「年紀輕輕不報效祖國，還想專業回來享福，什麼人呢。」
又被鄙視了一波。
搖搖頭頗有無奈。
每個時代都賦予了當代人一些使命，人們的榮譽感也來自於此，他也是第一次感受到這種空前的團結，所以沒必要爭論什麼。
椅子太硬，坐的腿腳發麻的時候，門口那人喊道：「葉浩然，三號辦公室。」
起身把需要的材料都準備好後拿在手裡，順著門牌找到了三號辦公室。
『冬冬冬』
「進來！」
葉浩然推開門走了進去，還沒等說話，坐在木桌後面的人開口問道：「辦什麼的？」
葉浩然遞上人控卡和介紹信說道：「辦行政介紹信。」
「轉業了？這麼年輕？」
木桌後面的人抬起頭，看了眼葉浩然後同樣好奇的說了一句。
這很正常，這個年頭年輕人很少有選擇直接轉業的。
拿起人控卡看了一眼，皺起眉頭問道：「怎麼回事兒？」
「家裡沒人了，就我自己，老班長怕家裡絕了戶，就讓我轉業了。」
葉浩然這才道出緣由。
雖然國家打擊封建迷信，但絕戶這種事兒，放在誰身上都夠難受的。
「你爹媽呢？」
「我娘難產，我爹打土匪犧牲了。」
葉浩然不在意的回覆道，他也不想說，可現在辦理手續的衙門都這樣，不交代清楚什麼都辦不下來，你要是敢不老實交代，回頭就把你當敵特抓起來。
「就沒別人了？」
辦公人員隨口又問了一句。
「我爺那一輩兒打鬼子，也犧牲了。」
「三代軍人？」
辦公桌後面那人這時才收斂起神態，臉上還流露出凝重帶著崇敬的神色。
葉浩然只是點點頭，沒在說什麼。
手續辦的很痛快，沒再找他任何麻煩，蓋章的時候都更用力了一些，差點把木桌按塌嘍。
「國家不會虧待任何一個流過血的人，稍後我給組織部去個電話，一定給你安排個好的單位，你就放心去吧。」
葉浩然道了謝，帶著手續轉身就去了旁邊的組織部，在這裡還需要辦個已接收關係證明，然後帶著部隊的供給關係證明在內的三紙證明，直接去接收單位報導就能上班。
這年頭可是沒有閒人的，凡是閒著的，不是餓死就是去睡橋洞凍死。
再次經過排隊等待的過程，終於輪到了葉浩然。
一個年過半百的小老頭看著葉浩然的證明文件，左看右看再看看葉浩然，最後發出一聲嘆息。
「小伙子，雖然往後都是你一個人了，但工作還是要好好乾的，可不要耍性子，要是從安置單位離開了，我們可就管不了你了。」
葉浩然知道對方是好心，認真的點點頭：「領導放心吧，一定會認真工作。」
小老頭放下文件沒有馬上開證明，而是翻開一個大本子，來回的找著什麼，過了半天才開口道：「這邊現在還有兩個安置點，你的級別只能安排個科員，畢竟年限在這兒放著呢，你得理解。」
葉浩然點點頭表示理解，小老頭繼續說道：「一個是去糧庫檢秤，另一個是鋼廠的保衛處巡夜，我建議你去糧庫，檢秤可是個美差，你要是不去可就是別人的了。」
葉浩然想了想，糧庫雖然是個好地方，掙的也不少，但也是最先被拿下的職位。
而來來了這裡直接就躺平，多少有點說不過去。
「不了，我還是去保衛處吧，冷不丁閒下來還有些不適應呢。」
本以為小老頭會說上兩句可惜，沒想到他卻笑了。
「小伙子，你不錯！不過我可告訴你，組織部安置的保衛處可不是普通的保衛處，統帥府有調令，所有退伍回來的人可是要擔起職責的。」
「嗯？」
葉浩然迷茫了一下，這小老頭說話掐頭去尾的不說，還裝起高深莫測了呢，統帥府都給整出來了，一會兒是不是還要弄出來個大統領啊？
看到葉浩然的表情，小老頭好似早就料到一樣，笑著說道：「你知不知道現在皇城根下的四九城，所以啊，正是用人的時候。」
葉浩然眼睛一閃，立馬明白了小老頭的意思。
『啪』
「保證完成任務！」
小老頭點點頭，這才給葉浩然開了行政關係介紹信，只不過蓋章的時候換了一個章而已。
走出組織部，葉浩然笑了。
「對嘛，這樣生活才能有點意思。」
手續齊全後葉浩然沒有馬上去單位報導，而是先去了附近的街道辦事處。
沒地方住啊，要是直接去單位報導，辦完手續天都黑了，他可就沒地方住了，所以先找人給自己安排個住的地方。
有人會問，單位不是都給分房的嗎？
在國內，論資排輩才是常態，不工作個十來年，分房的事兒想都不要想，還有就算輪到你了，那也是一大群人一起爭，勾心鬥角送禮排隊慢慢等吧。
所以啊，等單位分獨立房，還不如讓街道辦事處安排個小屋先住著，等夠分房級別的時候在研究也來得及。
「大媽！您好啊！」
「小伙子要辦什麼啊？小伙子長的這麼俊，是不是想讓大媽給你介紹個對象啊！哈哈哈！」
葉浩然一開口，就被大媽調戲了一頓。
正常小伙子被調戲過後一般都是會害羞害羞，這樣大媽就達到了她想要的目的。
葉浩然可不是初哥，他有過的紅顏雖然不至於比大媽見過的還要多，但比她家裡親戚多是肯定的了，調戲兩句根本就不在意。
「大媽，找對象的事兒先不忙，您還是先給我安排的住的地方吧。」
說完把手裡的牛皮袋遞了過去。
「住房？」
大媽接過牛皮袋打開看了起來，各種證明和介紹信一大堆，看完後這才明白葉浩然的來意。
「小葉同志，這麼急可不好安排啊，你現在沒有住的地方？」
葉浩然搖搖頭，老房子有，就是四處漏風住不了人。
「哎呀，那可不好辦，要不這樣吧，我給你開個條子，你先去招待所住兩天，這兩天我就把你的住房給解決了，怎麼樣？」
「行啊，沒問題，反正就我一個人，住哪都行。」
要不是因為葉浩然轉業回來的，招待所他想都不要想，花錢都不行。
現在所有的東西都是國家的，別說住招待所了，就算提個小汽車，只要有條子就行。
以葉浩然的想法，大媽頂多給他安排個大雜院的小屋，十幾二十平頂天了。
沒辦法，時代受限，只能克服一下困難。
準備明天再去單位報導，先去招待所洗個澡，然後美美的睡上一覺。
電視裡都是騙人的，葉浩然來到招待所的時候，根本就沒有什麼靚麗的青春少女坐吧檯，甚至連女的都不是。
一個老大爺帶著老花鏡，檢查完葉浩然的條子之後，一句話都沒說，直接把他領去了房間裡。
挑都沒的挑，怎麼安排你就怎麼住，要麼就去睡大馬路。
看著簡單的床鋪，葉浩然聳聳肩，隨手扔下裝有手續的牛皮袋，從床下拿個盆直奔水房，洗一洗身上的塵土才能迎接更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