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動物

  說起是熟人,其實是我單方面決定的,也許黎冰兒並不想把我當作熟人。【記住本站域名】

  她怨恨我,憎惡我。我也不遑多讓。我和她的相處談不上愉快,總是一方滔滔不絕,另一方惡毒譏諷為結束。

  雖然沒有肢體上的衝突,但是,毫無關係的男女,僅僅依靠他們面部的神情,就能看出他們相處得有多不好了。

  黎冰兒渾身濕漉漉地站在昏暗的燈光下,倔強地抬起腦門,她看到我,眼裡卻帶著些祈求和惶恐的意味,我怎麼樣也不能拿她出氣。

  雖然我不喜歡她。

  「她漂亮嗎?」「青蛙」導演忽然嘴角上揚。

  「真是個漂亮的女孩!」孫越山讚揚道。

  這兩人雖然說的是同樣的詞,但背後含義大有不同。我很厭煩圈裡的一些毛病,可又不能明說。黎冰兒用楚楚可憐的眼神望著我,那是介於小鹿與狐狸之間的眼神,而我知道,隱藏在這冰冷冷的白皙肌膚下,是盤旋在布滿藤蔓的石頭上的吐著紅艷艷的蛇信的毒蛇。

  我無需見識她那閃著寒光的毒牙,在這個圈子裡,輕信的代價是很大的。

  「大神,你覺得我漂亮嗎?」黎冰兒似羞似怨地問道。

  她擠出一抹笑,笑吟吟盯著我。

  瞬間一股冷氣衝上我的脊椎,我看也不看她一眼。我已經很久沒聽到這樣的稱呼了,除了小胖,還有一些從公司來的助理,劇組的員工多半以職位稱呼人。

  我不知道怎麼和她相處,雖然我不是滿腦子搞理工、不擅長和女性交流的那種男人,但我的確無法和她熟絡。

  嚶嚶嗡嗡的談話聲在滿是熱鬧的堂內此起彼伏,像是笑聲,又像是哭聲。

  雨滴順著瓦楞往下流,村主任的母親睜著浮腫的眼,面無表情地立在拐角。

  黎冰兒露出她那張漂亮的臉,任何一個生著眼珠子的男人,都會對這張臉產生衝動。

  我生起警惕之心,她站在原地,撲扇著眼睫毛,樣子楚楚可憐極了,似乎在等待著我的回應。

  我不想和她牽扯上任何關係,於是對兩位導演道:「來了多少人?晚上屋子夠睡嗎?」

  薄寶寶瞬間失去笑容。

  他也愁容滿面了。

  這雨一時半會不可能停歇,員工互相挨著睡在一起,女人和女人在一塊,分占了幾個大廂房,男人只能在大堂里,將桌子搭一塊,當作床地睡了。也有睡睡袋的,後半夜倍感嚴寒。幸而村主任鎮定自若,從倉庫里取來茅草,讓我們感受到古裝影視作品中席地而眠的滋味,不得不說,有乾草擋著,既護風,又保溫。那村主任和我閒聊時笑稱,說過去窮,冬天穿不起棉襖,就多穿幾件單衣,用褲腰給拴了,夾縫塞了稻草,也能稍許抗寒。

  此間種種皆是我從未見過,從未耳聞的,不由瞠目結舌。老王睡得很香,吊馬燈在樑上晃蕩,幾個員工打算值夜,看護行李不丟失,就拿了撲克在昏黃的燈光下打牌。

  這山裡頭信號不通,玩牌是最好的消遣手段。

  我通常不太攔著員工玩牌,只是別賭博。我痛恨在我的劇組裡賭錢,這一旦出事了,就麻煩大了!

  「來一根?」村主任從口袋裡摸出紙卷的葉子,「自家曬的!」

  我搖手拒絕了。

  村主任見我拒絕,又推諉幾下,自己拿著煙抽了,那煙霧在堂屋的頂端飄來飄去,白茫茫一片。

  如果是平時,我也就說出勸阻的話了。

  可當時我心也煩,就沒多說。外頭雨水噼里啪啦響著,包陽陽跑來跑去檢查了好幾遍設備,總算睡著了。他睡得呼嚕聲很響,大堂裡面好幾個人無眠,在大自然的面前,人類與螻蟻相差無幾。

  黎冰兒忽然從廂房門後面偷偷冒出腦袋,看我和別人說話,她見村主任站在一旁,終於猶豫著回去了,至此那道若有若無掃在我臉上的視線也消失不見了。

  老婦又走過來,乾巴巴的嘴唇蠕動著,又說了幾句話。村主任彈彈捲菸上的菸灰,道:「把湯放五更雞上吧,天黯了,你也睡吧!」

  風驅散了山澗的霧氣,雨水終於在三四點左右停歇了。

  我幾乎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和老王去山上踩點拍攝的地點。

  一出門,就看到薄寶寶在院子裡晃蕩。

  薄寶寶昨天受了我們的恩惠,為了他那搖搖欲墜的自尊心,有點不大搭理我們。

  他的車昨夜泡了水,有點發動不起來,就在院子裡監工人修車。

  「我們落腳地離這也不遠,沿這條路向東行,二十多里,有一條十多米寬的蘆葦盪,那邊是採石地,山都炸得半空——這幾年不開採了,半邊裸露的壁沿紅彤彤的,可以做懸崖……」薄寶寶大手一揮,臉露鄙棄,「那裡挺窮。」

  王明後恍然大悟地說道:「哦!」

  薄寶寶無話可說了,他把手拿到領子後,有些尷尬地搔搔脖子和後背的皮膚。

  他跟我們介紹他是要拍一部電影。

  雖然他心裡已隱隱約約不安,明白這恐怕是他拍的最差的一部電影,可大地經紀公司給他很多宣傳費,黎冰兒又很敬業。

  可敬業並不能磨滅演員的天賦,它只能是稍有天賦的人踏入正途的源泉。

  薄寶寶用他那微鼓的,如同青蛙般的臉對準我們:「你們拍些什麼?」

  「電視劇!」

  「什麼題材?」

  「武俠!」

  老王盪氣迴腸,薄寶寶神情複雜地看他一眼。當然啦,國內導演也分三六九等,電影導演自然身份高一點,但說賺錢來,那也要看成效。

  「哦,武俠?!最近行當不太好吧?」薄寶寶做出一個誇張的表情,青蛙的嘴更鼓了。

  「那是他們拍得太爛了!」

  「……看上去你們挺有信心的?」

  「那必須的!」

  老王和他聊了幾句,說到已經和百盛談好放映時,「青蛙」導演的腮幫就像是吞下一大把蟲子。「武俠是好!之前不是有那個《小李飛刀》嗎?那時候我就看好這個題材!只可惜,我精心電影,不做這一行,可當時我就和認識的製片商說了,拍這個的,就是天才!」老王見拍馬屁的多了,對薄寶寶獻媚買好也沒有露出多少特殊神情。薄寶寶奉承落空,也不太舒坦。

  老王看看手機。

  幾句話一說,他見多識廣,也意識到薄寶寶不比趙一河導演,他是個小人。因而客套地說了再見,就要拉我去看片場。薄導也不攔著了,遠遠望著司機修車。

  我們出了村子,沿著新翻修的小路往前走。聽村裡的老人說,十多年前就有路了,前幾年翻修了一下,更寬敞了些,能容一輛大巴通過。路旁也加了公交站牌,可一些村民仍為了節省點錢,攔路過的車輛,想讓他們捎帶一程。

  「只不過現在願意停的車越來越少了,除了村里外出打工的,礙著人情,誰願意多此一舉?」老人說,他有點委屈,感覺現在人心懷了。

  我與王明後走在莊稼堆簇地中間的小道里,旁邊有些岔道,莊稼綠油油的。在山腳的下面,有個麻石條的台階,我們攀爬上去,不到幾十米,就是土坡了。有幾個八九歲的孩子嬉鬧著從新修的土墳旁快速穿過,三個是男孩,又黑又瘦,其中一個撿著根長長的枯樹枝做武器,在空氣中劃拉著,趾高氣揚,嘴裡還嚷些什麼,後面一個是女孩,留著個短短的男孩子的頭,穿著髒兮兮的粉色連衣裙,哭啼啼地跟在後面,男孩回頭罵了她一句,裝作不搭理她。土墳的上頭筆直地插著一支粉色的假花。

  今天清晨時,雨已經停了。露珠匍匐在寬大的葉子上,順著葉尖掉落在地,鵓鴣的叫聲也響徹山谷,黑褐色的羽毛夾雜著白色的斑點。

  林中霧蒙蒙的一片。

  我們走向拍攝照片的地點,因雨水浸泡,不少土路成了一泡爛泥,老王的帆布鞋早就分不清樣子,我好歹穿了膠靴,但路不好走,腳陷在泥里要使力才能拔出來,手扶著不寬的樹幹,穿梭在爬山道上。因為昨晚的雨水,樹幹濕漉漉的,抹上去一手泥水,細小的木屑扎得掌心生疼。

  「這雨天不能讓他們拍!」爬到一處踩點,我氣喘吁吁跟老王說,「劇組裡還有幾個女的,你讓她們上,手上沒把力氣,一不小心就跌下山,搞不好就出事!」

  「那雨戲怎麼辦?」老王也鬱悶,這裡也沒有消防通道,車輛上不來,想借消防車肯定不行。

  「找農用的花灑,看能不能搞到壓力泵,員工們集體使力,把水灑在演員身上!」我環視四周,「我看這附近林木多,密不透風,也沒多少光,白天拍也差不了多少,就多背點水……先前勘景的導演組也不是傻子,這附近風景宜人,是適合拍戲的地點。」王明後擦擦汗,這邊不怎麼太透氣,他把腳架在一棵細樹幹上,可是他稍一鬆懈,樹枝猛地斷裂,差點兒一腳滑倒,這要跌下去,便是一命嗚呼了。幸好被我眼疾手快地抓住。

  老王心有餘悸,而我透著樹枝大開的縫隙,可以看到兩個人正沿著山道正緩慢地朝山上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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