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回國

  王明後和我面面相覷,良久說不出話。【記住本站域名】程晴來這裡幹什麼?

  她和她母親定居在此,難道是因為她父親有什麼工作嗎?

  她是不是現在還留在國外?困惑留在我的腦海中,說不明白的複雜情感糾結著我的心。

  老王又和女房東說道幾句,然後話題漸漸往告別的方向轉變,他看向我,意圖很明顯了。機票買過,加上即使留在這裡,也查不到什麼。我們不是專業人士,胡偵探既然能查到這,那必然還是有點作用。

  我的心上有千萬鈞重錘。

  老王朝我擠眉弄眼,示意就此告別,我心不甘情不願,開口問道:「她們……搬走時,沒有留下些什麼嗎?」

  女房東搖搖頭。「都是空的。」她說,「她們走時,那個男人再次來過,把東西搬空了,帶不走的,也全部燒毀了。」

  「燒毀?用什麼燒的?」王明後一驚。

  「鐵桶。」她拿手比劃下,「這麼大,這麼深,他們在旁邊一直等待燒完,檢查過裡面的殘骸才離開。」

  聽完她所說,胡偵探和我們交換了個眼神,胡偵探眼中的含義很明顯——尋常人不會這麼做。程晴一家很不尋常。

  「燒的是什麼東西?」

  「紙張,木板,已經拆下的家具。」女房東說,「我從來沒見到過這樣的一家,不缺錢,卻不肯買一棟房屋。他們走的時候,我探查了下鐵桶里的東西,都燒焦了,化為灰炭,沒有值得留意的東西了。」

  胡偵探手敲著桌面,他也感受到不詳的預感。

  究竟什麼人,臨走前需要這樣大動干戈地燒東西呢?

  程晴現在又在哪裡呢?

  胡偵探不安地擺了兩下腿,他越發感覺插進複雜詭異的事件中了。

  錢,他已經收了,部分定金,他也揮霍掉了,現在說什麼,都已經遲了,他必須繼續追蹤下去。

  「就先到此為止吧!」胡偵探站起身來。

  我們其他幾個人也紛紛站起。

  胡偵探望了我們一眼,複雜的眼神並不曾消失。他把手插進衣袋,吹了聲口哨。

  「我會繼續調查下去的。」他丟下這句話,客氣地跟女房東道聲別,按住門把手,就先行離開了。

  我、老王和小胖望著他瘦長的身軀從門口消失,互相交換個眼神。

  「是時候回去了。」老王說。

  「……」

  「恩……不要讓李導他們等太久……」王明後又說。

  「……」

  「靠!看我幹什麼,表態啊!」

  「……回去,回去!」

  我的心在糾葛著,痛苦難堪。

  但這時候還能有什麼樣的其他舉措呢?線索到此中止,胡偵探還打算留在這個國家繼續調查。

  那我該怎麼辦呢?

  落寞的街道和繁榮的都市交相輝映,怪誕又離奇。

  我欠一欠身,站了起來。

  「走吧,走吧……」老王輕輕嘆了一聲。

  他也站起。我們三人走到門口,房東和畢婷也來到大門前。這本來就此告一段落,不料,門口忽然來了幾個人。

  韓太太再次出現,站在她旁邊的,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白種人,還有兩個打扮奇怪的人物,後面跟這個老紳士——這一位,我瞧著有點眼熟。他叫史密斯,是曾經把韓漠夫婦帶領到王啟朝婚禮上的人物。

  「你父母和大哥就要趕來了。」韓太太冷漠地說。

  她態度很隨和,可徹底激怒了老王。這對夫婦一而再,再而三地針對我們,眼神和語氣帶著蔑視,實在讓人難以容忍。

  「為什麼?!」王明後高呼,兩手握成拳頭,捏得緊緊的。

  「你開槍的時候想想為什麼?」韓太太聳聳肩。

  「靠!那還不是你們糾纏在先!」王明後怒罵,「打不過,就向家長打小報告,你是小學生嗎?!」

  韓太太搖搖頭。她在國外待得太久了,她經歷過向它們崇拜和低頭的歲月,她已經耗費很長時間和青春在裡頭,信仰它們,就為了擺脫她父輩那些歲月沉積下來封建思想的壓迫。現在,她擺脫了,但她被新一代給趕超了。她沒有辦法接受這點,仿佛這麼做,她以前接受的所有學識和耗費的辛苦,都白白浪費了。

  前方車道上響起幾聲鳴笛。

  「你家人來了。」韓太太說。

  王明後連忙跑到外面,我和小胖也一同尾隨。王業華先生從車上下來了,同時推開后座車門的人物是他的太太。他的長子,雖然得知消息,但並不曾過來。他很看輕這件事,說有私事要忙。他大學的教授在找他,這位教授在他的婚禮中給予了很珍貴的祝福,現在,他得要和他的太太共同拜訪他,面對面地道謝。

  王先生和王太太擔憂地望著第二個兒子。

  王先生更是大步踏前,走到史密斯先生旁,兩人用外語嘰里咕嚕說了一通。這一次兩人說話聲音又快又急,即使稍有英語底子,仍不能很明確地獲知他們是什麼意思,只是隱隱約約知道,史密斯先生來找茬,王先生在跟他談判。

  「你們道個歉,這件事就算了。」

  王業華先生說了幾句話,回頭對老王慢條斯理地說。

  「靠!憑什麼?」王明後勃然大怒。

  這時候畢婷也從屋裡走了出來,她向老王的父親解釋道:「您的兒子沒有錯,是他們惹事在先。」

  於是她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清楚,比方我們怎麼找她有事,韓氏夫婦挑釁,在監控攝像頭下打傷自己,想要栽贓我們。

  「視頻還在屋裡。」畢婷說,「我可以找給你看。」她怕老王父親不信,便想驗證。

  王業華先生擺擺手,示意不用。

  兒子是他生的,即使在千里之外,他也仍關心他的舉動。他知道這個兒子做不出那種事情。可惜,在這個時候,已經不是追究誰對誰錯的了。

  「史密斯先生是我的朋友,看在我的面子上……」王業華琢磨著用詞,緩慢地說。

  「扯淡!」王明後暴跳如雷。

  「你是怎麼和你爸說話的!」王太太扶著車門說。

  王明後不可置信地盯了他老媽一眼,倒退一步。他在國內和父母聊天,都是通過網絡視頻,有時是電話。隔著一塊硬邦邦的物體,溫和的人能顯得疏遠,而看似理智得體的人,背後卻是令人……那麼的一言難盡。

  王明後這是第一次和他父母對峙,他深深地呼吸,胸口上下起伏。他感到怒不可遏,可接下來又是一股悲涼。他盯著他的父母,沉默地不發聲。

  「快道歉。」王業華先生說。

  「不道歉!」王明後氣沖沖道。

  王業華先生沒有多說,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他背過手,在草坪上走來走去。一時間,有股難言的酸楚擊打著他的心臟。他抬起手,花白的汗毛以及浮腫並起了許多細小紋絡的肌膚刺痛他的眼睛,他咂舌兩下,一股焦渴像火一般從喉間燒到心窩裡。他的臉蠟黃起來。

  雖然他什麼話都沒說,但與丈夫多年相處的王太太很了解自家丈夫的脾性。她問了一句「怎麼了?」,王業華搖搖頭。其實在車上他就做好決定了。這項決定他沒有跟太太說,因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的大兒子在國外長大。

  二兒子則成長在國內。

  兩種不同的思想,兩種不同的經歷。他以為這種不同的閱歷能令他們互相看到各自的短板,借鑑與幫襯著。在當時,時代的大融合是不可避免的,是肉眼可見的。

  然而,這種大融合併沒有讓大家從隔岸相望變成身在同一個遊樂園,彼此打量,互露微笑,相擁親吻,其樂融融,而是你的拳頭挨到我的臉,我的鞋踩到你的腳跟,衝突一觸即發。他才意識到,似乎在歷史的潮流中,每一次融合都充沛著血腥和戰爭。而他兩個兒子之間,在思想上必然會有種隔膜,為此,他心生恐懼。

  他是生意人。

  知道凡事要做最壞的準備,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他是要站在哪一邊呢?!

  他心裡有了決斷。

  王業華先生想了想,終於對王明後說:「你回國吧,不要再過來了。」

  王太太以為她丈夫生氣了,用責備的語氣說道:「別說這種話!」她從車邊走到她丈夫身邊,拉了一下他的手。王先生輕輕擺脫她的手,令王太太有些不自在,她扭轉身子,對王明後說:「你跟你爸爸道個歉。」

  王明後沒聽她的。

  他仍然在氣頭上,差點沒跳起來。

  王業華先生忽然道:「我老了。」

  王先生這話一說出口,王太太就歪在一旁捂著臉,哭了。

  她哭了一會兒,別過臉去,從衣袋裡掏出紙巾擦擦眼睛。如果是電視劇里常演的那一套,接著就該痛哭流涕,訴說些生活艱難。不料,王先生並未按她的預料進展。

  王業華嘆口氣,仰望天空道:「我年輕時候,不怕死!怎麼年老了,就變得謹慎膽小,神思惶恐了呢?難道是因為體力弱了,連精神上也脆弱了嗎?」

  他習慣在自身身上找問題。他並不因為自己年齡老,就以為經驗充沛。他常在腦海中搜尋年輕時的感受,那時候的青澀、勇氣、執著和肯定。他很清晰地理解到,他不是因為年齡大了,才有錢了。他現在的財富是年輕時的收穫的延續。

  「老公!」王太太悽苦地說。

  「實幹興國!」王業華說。

  「關我有什麼事?我是絕對不會道歉的!」王明後擰巴地說。

  「和你有關係!有關係!」

  王業華的聲音有些痛苦。老王的態度非常不屑:「總之,我要回去了!」

  「對!回去!」王業華激動地說,「回國,不要再過來!」他兩隻手握得緊緊的,肩卻向下傾塌。他的五官本來很柔和,儒雅且平和,但現在,卻染上痛苦的沉思。他咬著牙,喘著氣,像是得了嚴重氣管炎那樣噗噗往外噴氣,他用力地說:「不要過來了。」

  王明後愣了一會神,似乎有什麼東西打動了他。他隔著這麼多人去望他的父親,忽然理解了。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理解。

  在眾目睽睽之下,在一群人疑惑而饒有興趣的觀察下突發的心領神會。

  那是一種頓悟,也是一種醍醐灌頂,是夾雜著苦楚的微微甜蜜。他和他的父親達成了一種很微妙的共識,不同於好萊塢的那種「長大後,我就成為你」,也不同於國產電視劇中臨坐在病床前的反思和悔恨,退讓與寬容。這是一種微妙的天旋地轉,頭暈目眩的,但是,是父子之間不需要言語的靈犀。

  「回國!」王業華先生吼道。

  幾乎石破天驚,撼天動地。王太太嚇了一跳,一手按住車門。旁邊那幾個看熱鬧的外國佬也愣住了,韓太太臉上浮現出一股高深莫測的、心滿意足的微笑。

  「好!我今天下午就回國!」王明後直著脖子吼道。王業華先生的手抖了兩抖,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塊懷表看了一眼,銀鏈子像淚珠般滾動,他看了下時間,早上九點半。他把懷表又收好。

  史密斯先生忙用英文問了王業華先生幾句,他冷冰冰的,客客氣氣地做了回答。

  王明後站在原地,樹籬對面是柏油路的街道,綠草坪上有一盞淒悽慘慘的路燈。這條小街道的對面也仍然是棟房屋,門前的磨石子地面泛著同樣悽慘的光。

  「走吧!」我說。

  之前在客廳里,在我痛苦萬分時,老王推了我一把。這時候得要我出把力,帶著他往前走。

  王明後聽到聲音,終於從恍惚的神情中拉了回來,他臉上的肌肉因為糾結抖了兩下,然後像下定決心般,用力一點頭,道:「好!走!」

  他咬著牙,大步向前走,朝院子的門外走去。外面綠草茵茵,光芒四射。

  王太太尖叫了一聲:「站住!」

  王先生則更果斷一些,他喊道:「走!」

  王明後牙關咬得更緊了,前面的是房子、樹影和輕盈的天空,教堂的尖頂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某種金屬的撞擊聲,一下又一下地冒出來。我們不知道是有人死了,教堂在敲鐘,還是附近有工地在打樁,一種怪異的聲音隨著思維飄蕩。我說不清這是快樂,還是悲傷。身後是房屋,一塊帶著車庫的小院子,一些亂七八糟的堆積的物品,還有爬山虎。活著的,還有死著的物件擺在那裡,是既定事實。前方是未知的,流淌著的,固若金湯的,無論是藍天,還是大海,又或者是漫漫的,不知命運的長途。

  附近哪兒的人家,從層層爬山虎交疊的綠葉中,咿唔地響起悠揚的風琴聲。

  【請記住我們的域名 ,如果喜歡本站請分享到Facebook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