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後見。【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我看著手機上的字,心裡不太痛快,雖然這也算滿足我的心愿。不過我猜測,如果沒簡訊的威脅,擔憂被他公司知情,他壓根不會回我。
我漫不經心地望著湖中心怪異猙獰的島。
一條條船從島中央朝岸邊遊蕩而來,上面的火把點燃的火焰在風中搖盪,簡直如同鬼片中的探險。遠處風聲呼嘯,暗夜沉沉,一種躁動在空氣中沉浮。我忽然站起身,遙遙望了過去。
「夜遊?」王明後昏聵地說。
「夜遊需要點火把?」
「難道摸黑?
「難道你不知道愛迪生發明了電燈?」
「……哦,對!」王明後肯定地說,「我可能喝上假酒了。」
「……」
「那是在拍電影嗎?」
王明後又問。這時候他剛吐過,感覺好多了。他呼吸著爽暢的空氣,步履維艱,只覺得一百來斤的肉壓得骨頭生疼,其他倒也還好。他深深吸口氣,啞著嗓子道:「這大半夜的,城市拍攝要報備啊?哪來這些人,用油用火的……靠!附近的!就你哥他們,我看到大地公司的人了!」
在王明後目瞪口呆中,那幾條船靠到岸邊。船上的人注意到我們,不過,也沒多瞧。有幾個搞安保的人提高警惕,在小路中央搖晃著腳步,也不靠過來,只是提防著我們過去。我這種情況也見多了。
王明後望著他們:「我們過去看看?」
我輕輕搖了下頭。附近碼頭上小船全部被栓住了,浪花打在船舷的金屬板上,發出嘩嘩的響聲。水面上盪起一圈小小的細紋。岸上站著一堆人,手裡拿著各種打光設備,伸手將船上的人都拉上岸。那一刻像是落到魔法世界,銀色的月亮和星星在魔法師長袍上跳躍,火紅的光芒照亮了萋碧的草地。
這些人員在湖邊站了不到一刻鐘,也走了,統共只看了我們兩眼。張屏又給我發了條簡訊。我低頭看著,繞到小道的另一邊,老王傻乎乎的,但也跟過來了。
他之前突發奇想跑到保安面前問東問西,把保安搞得嚇了一大跳,但還是回復了他。王明後跑回來,醉醺醺地差點沒一頭栽到大榆樹上。我看他那方向感,不忍直視道:「我還是幫你叫救護車吧?」
「滾!」王明後說。
我沉默了,目光望向道路的北小門。王明後指著那群從東門出去的人問我道:「你知道他們是搞什麼嗎?中二病啊!一群少年在那cos法師長袍,這搞什麼拍攝宣傳啊?太尷尬了吧!」
「現在年輕人怎麼啦?中二時迷信什麼魔法師、神啊,鬼的,男子漢大丈夫,不應該更迷信權力、金錢和美女嗎?」他又說。
「我喝多啦!喝多啦!」他又吼道。
這時候要是張屏看到就有意思了。他一向不喜歡老王的,穿越過來前的王明後是個校園混混,和現在迥然不同。正這麼想著,張屏出現了。他規避了其他人,赴約前來。兩旁的路燈也慘兮兮的,燈光落在小路上,像經了霜,楊西遠遠觀望,不敢靠近。
老王打了個酒嗝。
張屏皺起眉:「他喝酒了?」
我沒回答,好在張屏並未在意。他沉默地看著我,好一會兒,才緩緩道:「到這邊來!」
我知道他是想避開老王。
他一直看老王不太爽。王明後雖有心辯論,卻終於沉下心不去和他計較,這就是他高超的地方。他給我比個手勢,示意有事叫他,他先到旁邊等我。接著便走到陰沉沉的榆樹蔭下。
張屏看了,仍然不說話,他抬高眼皮看了王明後一眼。「出什麼事了,你說吧!」我說,「媽住院了,你不清楚?」
我以為張屏還會沉默更長時間,不料,他很快地做出回答。
「我不會回去的。」他轉過身。
「什麼?」
「回家。」張屏飛快地說,他兩片薄薄的嘴皮也飛快地張合,「我有事情,他們缺不了我。」他再次陷入沉默。
我心中一陣好氣:「缺不了?他們是哪點缺不了你?你有那麼忙嗎?」
「……」
「你是在救國救民嗎?」
「……」
「你是在拯救落水兒童嗎?」
「……」
「你還是變成超人,在那一刻背負起最艱險的使命,拯救宇宙?」我不爽極了。在這件事上,我發覺我和張屏的思想差異。
在很小的時候,我們是大同小異的。
在學校里,雖然有的同學活潑,有的同學沉靜,但本質上差不了多少——或許有一兩個例外,可這絕對不多,但長大後差異越來越大了。張屏也一樣。我用幾乎絕望的語氣說道:「你不能停下手中的工作,回去看下爸媽嗎?」
「不行。」他說。
「什麼?」
「還沒有到我回去的時候。」
「不到時候?難道有人脅迫你嗎?」
「不。」
張屏又是一陣沉默,久到我暗懷怒氣時,他才說道:「我還沒有回去的資格。」我心中勃然大怒,想著回家還需要什麼資格時,張屏又道:「我很佩服你。」
我:「……」
我:「???」
「你有主見,有決斷,像你這樣做下事,就能回家了。」張屏搖搖頭。我心中隱約升起不詳預感。他說道:「我不能回去,這裡缺不了我!」
我目瞪口呆,不知道怎麼缺不了他。
「這些安排,在好幾年前就定下。」張屏搖頭道,「如果我一離開,就會讓這些付出煙消雲散。其他人的努力,也會白白浪費……你說的,是很重要,但沒有那麼緊迫。我不願意別人因為我,而遭受災難。我不願意對不起他人,可總是對不起他人。我沒有辦法處理這些事,我知道這很無能……」
張屏一口氣說了許多,這和他的個性不符。
他以前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不過即使寥寥幾個字,我也能聽懂他的意思。這是出於弟兄的血脈和相處,可是今日,我發現我聽不太懂他的意思了。
「……我不可能離開,讓別人因為我白白受罪!」張屏搖搖頭。
我忽然好像懂了。
張屏很清晰娛樂圈的規矩,如果想踏上道路的頂峰,背後需要無數人的支撐——這不是大喇喇一聲「靠自己」就完了的。「只依靠自己」那是給一些不擅長人跡的粉絲安撫的言論,背後多少權力角斗、權衡,才能拿到一個機會?運營、包裝。這不單單自己有實力。這只是個善意的謊言。我相信,如果沒有老王拿公司的資金作為支撐,沒有郭台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顧游山還有鞠麗,我大概是走不了這步的……就算李為迎看我不起,可這段時間導演協會沒有對我們掣肘,想來他在背後,也起了點作用。
張屏沒有我這樣的機會,他做的決定,必然比我艱難許多。
我心裡不是滋味。
不該是這樣的……
我想著這個世界的父母,他們是能做出一些出乎意料決定的普通人。比方說同意我和老王在外頭搞錢,張屏走自己想要的路。千萬的家庭中,難尋出一兩位有這樣魄力的家長,我有幸成為其中一戶。可即使如此,他們也是普通人,會衰老,會生病,也需要人照顧,同樣也像千萬普通家長般會說出,不需要你們操心的話。
可經歷過穿越前生活的我知道,人不應當聽別人說些什麼,而是看他們做些什麼。
以及他們真實的希冀。
張屏:「我……」
他搖下頭,終於丟下一句:「我們的道路不同。」
他轉身離開。我沒有阻攔他,內心沉重。不遠處觀望的王明後嚎叫地一路奔跑過來,他抖抖外套,問我道:「結束了嗎?結束了嗎?你和你哥談攏了嗎?」
「你看現在這像是談攏的樣子?」
「那是你不會做說服工作吧?」
「你看張屏像是會被說服的嗎?」
「靠!那忒尷尬了吧?」王明後嗷嗷叫了兩聲,他望向天空,「尷尬得我想爬到月亮上去!」
我:「……」
我:「去吧,去吧!」
此時月亮已過中端,顯得更加慘澹了。街道上汽車殷勤的嗚鳴聲仿佛在昭示著這一令我無所適從的結局。我無從應付一個醉鬼,也沒有辦法說服一個太清醒的人。只能深嘆一口氣,慢慢往前行走。
「回去吧。」我對老王說。
「啊,現在?」老王問。
「恩,等會……我給趙管家打個電話。」我不忍直視地望了老王一眼,撥打手機。「你這樣,還是讓趙管家照顧你好!」我說。
「靠!你什麼意思?我沒醉!」王明後大怒,又打了個酒嗝。
「記得你屁股下的不是椅子,是山茶花!」我不忍目睹,看著老王支撐不住身體,一屁股坐在山茶花上的場景。他這模樣,標準的一個破壞社會公共財物的模樣。我撥通手機,不久後,趙管家接通電話了。
東大門處人頭攢動,大地公司的員工陸續出去過街道回到對面那棟破舊的小樓中、橙紅的燈光在窗戶亮起,在水泥牆上留下火焰般的色彩。而那株火焰般的山茶花,紅彤彤的,開著碗口大小的花朵。這種花能從十月份開到第二年的五月份。它的花僵硬而又古板,不帶著任何情趣,但它落下來的樣子卻給我深刻的印象。
它從來不是一片一片花瓣地落下,露出光禿禿的花萼。也不像玫瑰花,像果實腐爛的皮,花瓣變干變黑,然後掛在杆子上腐爛。它是大朵大朵的,一整朵地落下來。「噗」的一聲,就像人頭落地般,觸目驚心。
【請記住我們的域名 ,如果喜歡本站請分享到Facebook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