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命運中的演員

  「我……」

  李夢琴猶豫地站在屋內,那個帶小孩的母親面色大變,用一種古怪的眼神望著李夢琴。【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剛剛,我們經歷了長長的道路終於回到劇組,琴姐很好奇那司機老金的處理結果,便跑到導演組來。她和小孩的母親打了個照面。

  「哦哦,您請坐。」周叔也跑來,他看到那個帶小孩的女人,忙讓出一把椅子。

  女人掃視一眼後,客氣地道聲謝,順應坐下來,但臉色仍然不大好。

  周叔接著翻合同,他從厚厚的一沓合約里找到相應條款。兒童合約自然與成人不相同。我以前也說過,最令劇組為難的演員是兩種,老人和小孩——劇組裡還有個最令人頭疼的職業,那就是編劇。

  有時候編劇為了自己爽,老人動不動就是精神矍鑠,寶刀未老;孩子時而古靈精怪,時而乖巧可愛……可故事只是故事,生活中的人物很難達到這樣的境界,這些橋段的拍攝會給導演組帶來難題。這兩類人,骨骼是脆弱的,肌肉是萎靡的,拳打腳踢、攀岩爬樹……那不是要導演組的命,是要演員的命!

  太過危險的動作、冗長難背的對白,這本來是老少演員設定中忌諱的。

  可惜的是,我們這劇組拍的是武俠,題材的限制就已經局限編劇的發揮了,導演組麻煩重重。向這兩類人講戲也是困難不過,老人能不固執嗎?小孩子能聽懂戲嗎?我不敢想像,要怎樣給這麼大的孩子講戲,如果拍到一半,孩子突然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又或者一眨眼的功夫,不知去哪裡玩了,身影失蹤……這些是孩子特有的行為,所以,如果沒有相應的合約,來約束家長管教,那對劇組而言會是一場災難。

  周叔自然明白這道理。

  他翻出合約,明晰地標識了這些細節管理。

  「如果合適就簽了吧!」周叔將合約遞給女人。

  那帶孩子的女人不說話,她隨手接了。她把合同擺在膝上,玩轉著水筆,看上去像是在審閱合同,可一動不動,只是一味低著頭,面上若有所思。

  這種舉動很奇怪。

  像這種合同條款前幾天就給她了,如果有異議,早就提出來。今天是正式簽訂的。

  合約在幾天前就達成口頭協議,今天是正式簽。如果有不滿足的地方,在以前就已經談妥了,無需再多此一舉地跑劇組一趟。

  小演員似乎也意識到情況不對頭,他扭頭望向母親,眼神聰穎,一種乖巧伴隨著膽怯油然而生。他怯懦地仰視著母親。

  他的母親摳了兩下筆帽,抬頭沖我一笑,整個眼睛像死珠子忽然活了一般:「不要緊,我就是看看,不用搭理我。」

  她飛快地簽好合同,把目光轉向李夢琴,裝作若無其事地寒暄:「你最近還好嗎?一直沒聽到你的消息……」

  李夢琴也客氣地和她寒暄。這時候我也意識到她們兩人認識。

  「曾經的同事。」孩子的母親望了我一眼,態度坦然,「我以前也是當演員的,可事實不行,沒那天賦,長得不漂亮,又沒機會……不像李夢琴,一直都有人捧,她很火的,觀眾都很喜歡她。」

  「哪裡。」李夢琴含笑著客套一句。

  孩子的母親卻忽然翻了個白眼。這動作讓我不得不感嘆,嫉妒啊嫉妒!我挺厭惡有嫉妒心的人,無論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嫉妒是罪惡的源泉。

  「我不是奉承你!」女子不服氣地說,「我只是說你命好!」

  「……」

  「但你也要知道,演戲就是年輕人的活。」女子說,「你年齡大了,不知道還有幾年可演呢?」

  這話幾乎挑釁了。

  周叔一下子愣在一旁,忽然用力咳幾聲,以作提醒。我也準備說話,制止幾句,可忽然間,我瞟見了那個小孩的模樣。

  他神情沮喪,垂著腦袋,一雙拳頭捏得緊緊的。他的身軀在微微顫抖。

  孩子的母親並未意識到孩子的神情,也有可能,她不以為然。有的痛苦就像飛鳥的痕跡,樹梢的陰影——雖然可以捕捉,可在她心目中並不是多麼重要的東西。它不是天空,也不是夯實的大樹,這些細微的波痕是抓不到的。

  當然,天空與大樹,她也無法擁有,可她總覺得這樣的幻想要比小孩子來得實在。

  「也許你會覺得我的話很難聽,但我沒有詆毀的意思,我不是指責,而是事實。」女子不以為然道,「你應該聽別人說事實。」

  李夢琴沉吟片刻。

  有那麼一剎那,我以為她會發脾氣,我看到眉頭緊鎖的她。

  可接下來,一個小小的笑容在她的臉上綻放,她的眉頭舒展開來。她勇敢的,幾乎無畏地望向女子。

  她說道:「好,我聽著。」

  她自始至終沒有做一句反駁,她的坦然和淡定要比對方的故作驕傲,以及蘊含在骨子裡的卑微和嫉妒要明朗。

  她的安靜讓對方無力反擊,只能滿懷怨氣地絮絮叨叨說些什麼過去經歷的陳腐。我恰到好處地找到一個機會:「我們還有一幕戲馬上要拍了,談話就到此為止吧!」

  「……好。」孩子的母親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

  小孩緊緊攥住的拳頭緩緩鬆開,他對我投來一個感謝的目光,接著又將自己的身軀藏在陰影里。陰影是他的保護色。

  李夢琴站了起來。

  我和她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她沖我笑笑。

  我也忍不住笑了。

  周叔連忙把小孩的母親送至門外,拍攝的情況就按合約的部署到來就足夠了。我和李夢琴來至門口,周圍的蟬鳴一陣一陣的,遠處樹林投下一片綠蔭。圍牆外是工作人員製作的綠布。

  「真是麻煩您了。」我說。

  「恩?怎麼說?」

  「和這種人打交道,還要面對這種嫉妒。」我左右思考下,給出定論,「……挺不容易的!」

  李夢琴笑出了聲。

  接著她收斂住笑容,又低低嘆息:「沒有辦法的事,我是演員嘛!一切都要為拍戲讓路!」

  她望向我,客氣地說:「那孩子就拍幾天,這幾天我也不妨暫時忍她!演員嘛,比想像中要會的多多了……」

  李夢琴在低聲惋惜,而我也深以為然。

  娛樂圈從來不是一個人的遊戲,劇組裡導演也最痛恨人緣關係不好的演員。精湛的演技能力雖然是導演夢寐以求的,可是如果演員不能和其他演員溝通好,自我意識過剩,喜歡插手導演的指揮,那就麻煩大了。

  善意的觀點和見解自然沒有問題,但作品很難十全十美,導演有時必須做出與演員想法相違背的指令,以便謀取整個劇組的利益最大化,這背後自然也有失誤和片面觀……但不要太在意劇組的失誤,全心全意去拍片,那才是演員最應該做的。

  李夢琴當真是個好演員,遇到這種事後依然不動氣,能夠心平氣和地討論這件事。

  「不知道小孩的母親為什麼這麼激動……」

  我長吁一口氣,李夢琴欲言又止。我看她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便問怎麼了。

  「她其實蠻可憐的。」李夢琴若有所思,「她以前也是亞麗的員工,是我的師妹。」

  我瞭然地點點頭。

  「……我們那時候出道,都是十六七歲的年齡。」李夢琴想了一下,解釋給我聽,「亞麗當年能在娛樂圈占穩腳跟,最初打的是叛逆旗號。」

  說到這,她抬頭望向我:「那時候是清純女孩吃香的時候,能火的藝人都長著一張圓圓的臉,明亮有神的眼睛,穿著保守,有著甜甜的腔調,看上去就很乖巧可愛……可是亞麗當初推出許多下限比較低的女藝人,穿比基尼啦,抽菸喝酒,罵人賭博——按現在的話,就是風情萬種,嫵媚動人的女人。」

  我恍然大悟。

  「……那時候市場少這樣的藝人,經受刺激,一下子就爆火起來,很多藝人都是這種風格。」李夢琴道,她的眼飛快地瞟了我一下,「有了一種成功經驗,後來就習慣採用這種模式……我最早也是走性格路線出來的,但那個時候不如她火……」

  「……真看不出來。」

  「那時候大家都走這種道路……」李夢琴忽然笑了,她搖搖頭,「一種風格走多了,成為樣式,就不引人矚目了。我當時不太火,所以公司就試試讓我轉型,叫我去周佑敏的劇組演個小姑娘,那是一出苦情戲,我當時演的是個身世可憐的小姑娘……」

  她閉上嘴,沒有說下去。

  但是我理解了。曾經有流行過清純女孩,又流行過魅惑女人,但娛樂圈中的藝人,展現出來的多半是人設,不是真實性格。

  藝人扭轉本性地假扮假象,內心彷徨地追隨市場,當一種風格飽和,那麼觀眾就需要點求異的追隨點。

  李夢琴在那個壞女孩盛行的娛樂圈中回歸本質,出演個身世可憐的善良小女孩,清麗俏皮的外表一下子俘獲人心,大家同情她,欣賞她,尾隨著她在劇中沿著兩旁長滿不知名小花的道路上往前跑的身影,這種反「常態」的美麗,讓她一舉成名。

  亞麗公司不在乎她是否完全符合公司風格。這是給當紅者的特權。

  李夢琴就這樣一路順風順水地火下去,而她的同事——那位孩子的母親,隨著時代的魅惑身材,紅艷朱唇,眉梢眼角的豐腴都被時光吞噬,只留下廚房煙火的痕跡。

  不得不說,造化弄人!

  「她只是命不好,如果早生十年,大概又是一種不同的情景了吧?」李夢琴唏噓道,「娛樂圈的流行風格有好大的運氣在裡面呢!」她說著,輕輕搖頭,滿滿的同情在語氣裡面。

  而我只能說:「聽這麼說,我倒是更敬佩琴姐你!」

  「啊?」李夢琴小小吃驚一下。

  「位居高位不傲慢,身處逆境不怨懟。」我加重語氣道,「不傲慢,您可是做到了!可是不怨懟,那位母親沒有做到呀?」

  李夢琴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她搖搖頭,似乎不認同。

  「更何況,她已經擁有夠多了!」我又說。

  我的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個小演員,在劇本簽訂後,急急忙忙拉著母親的手,眼裡滿滿都是對母親的擔憂。這樣乖巧懂事的孩子,是許多家庭夢寐以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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