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助理找到我時,我正和焦無遠在聊天,那邊威亞師傅有條不紊地把工作進行。【Google搜索】女助理靠著門邊,對我小聲道:「您能不能過來一小下?」
我抬頭看她。
「就耽擱您一小下的工夫。」女助理說,她斜依在門邊,手指不安地攥著門框,那神情,要是我不同意她,恐怕她會立馬把門框給扳斷。
我遲疑片刻,覺得門框到底無辜,便和焦無遠匆匆說了一聲,站起來,往門框走去。她看我過來,鬆了口氣,迎著我朝門口走去。
她對我說道:「要是您不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露出一副憂心忡忡的神情。她是個很平凡的女人,五大三粗,壯實堅實,很容易令人產生畏懼感。不過若是幹活,她可是一把好手,她把我往外頭一拉,說:「我們到外面去說!」
「是琴姐遇到什麼難題了嗎?」我問道。
「哦,不、不是……」女助理欲言又止。
「那又是什麼情況?」
「……」
「你必須毫無隱瞞地告訴我,我才能幫助你。」我看出她的吞吞吐吐與顧慮重重,「不然我也只能束手無措了!」
我敢發誓,我說這話時絕不帶有任何威脅的意思,女助理也這樣認為,所以她的臉上露出了聽懂我內心的感激和撫慰的神情。只可惜她還是說道:「你能不能不讓夢琴吊威亞?」
當然能。
我在心裡默默吐槽。
可我不願意把這種想法說出來。我是導演,我能決定演員的戲份,甚至這部戲中,有太多非武功的要素了,輕盈,糾結,矛盾,鋒銳,病態……有太多要素在這部作品中了,影視拍攝只需要挑一條主線,再突出幾點要素就行了,威亞不是必須物!太多雜繞的東西,觀眾看不懂;就算有少數幾個能懂,那又怎麼樣呢?收視率擺在這裡,影視劇有時為其服務。
不過我仍然不動聲色,我說道:「說說理由!」
女助理發現已無法逃避,她嘆了口氣,道:「好吧,現在看來不說是不行的了……其實夢琴以前拍過有威亞的戲,當時出了一場事故。」
她說話的語氣淡淡的,仿佛在說一件很普通平常的事。我心裡有點不自在,似乎這證實了我的想法……
——人定勝天!
雖然這是我們的師長和領導教給我們的道理,可有時候就是不管用。如果一個人受過傷,那麼他很有可能不適合威亞。賭概率,那是網文小說中必勝的砝碼,可現實中,成功總是遙遙無期,失敗卻是如期而至。命比戲重要,雖然我喜歡戲瘋子,可為戲不要命的人,那可是真瘋子。
「她受過傷嗎?」我說,「如果這樣倒不是不能通融,非要強迫她……」
「不是的。」女助理搖搖頭,她年齡也不小了,看起來也有一定的年齡,想來也是跟這李夢琴工作過很長時間,所以許多事情都清楚。她說道:「差不多是五六年前的事情,那時候拍一部警匪電影,要從三層樓高的窗台上往下跳,結果出了差錯。替身演員跳的時候,齒輪鬆動了。她高位癱瘓。從腰椎骨以下都不能動,脖頸處也受了傷,上半身扭轉也很困難。」
她說這話的時候,著急地盯著我的眼睛,呼吸急促,仿佛要我馬上給出答案。可我只有流露出同情,長久地不說話。
「太不幸了!」我終於說。
「沒錯!」女助理說,「事後,夢琴也去看她……怎麼說呢?她覺得她有責任!那一天,她和導演說了,打算親自出馬。因為有個急事……呃,她去接了個電話……」
我心裡冒出可能有詭譎驚險滔天陰謀的想法。比方說李夢琴太火,有人想要害她,知道她要上威亞,事先弄鬆威亞的齒輪,可是很不幸,陰差陽錯下,一個女替身終結了這一切——她沒有死,當受傷了。李夢琴事後知道陰謀,心裡很愧疚。
「齒輪松,是怎麼回事?」我口中問。
「聽說是威亞組的人沒有檢查好。」
「沒檢查好?這也太輕率了吧!」我不由自主地把猜想說出來,「我以為是有人在背後搞鬼!」
「意外總比陰謀多!」女助理憂鬱道,「背後搞鬼?如果說真有人在搞鬼,那一定是命運!呸!命運!」女助理似乎痛恨這個詞,「那個癱瘓的姑娘很早就出來打工了,家裡很窮,她年長,下面有幾個弟妹……」
「啊?」
「窮死,窮死,一生窮到死——她出來打工,十五六歲出來做活,幹了七八年,還是那麼窮。」女助理憤憤不平道,「父母要她的錢,班主收她的孝敬,不料劇組差點要了她的命。她沒有錢,差點活不下去了!她幾個堂叔伯的意思是乾脆點給她換上壽衣,反正她不能動,就把她活活餓死……她父母被說動了,好在幾個弟妹不算頂沒良心,死都不同意,一直守在她身邊,這才沒讓壞人下手。她父母看他們堅持,到底也不願意女兒死,這才哭哭戚戚地找夢琴,夢琴給了她一筆錢!」
「太不幸了!」我搖搖頭,說。
「是的,太不幸了!壞事總是趕在一起來,總是落在那些可憐的人身上,有錢人健康滿懷,闔家快樂,當然不會為窮苦人擔憂咯!」女助理道,「我總是拿這話來勸李夢琴,那時候她為了這事,和她先前的男友分了。她說她打算給這個女孩一筆錢,每擱一段時間都給一筆,但一次不是很多,『她有那樣的家庭,她家裡又那樣的情況!如果我給她一大筆錢,一次打發了,我雖省心,反而會給她留下禍端!』夢琴當時是這麼和我說的。」
我想想,覺得李夢琴的顧慮是很有道理的。她是個很善心的人,而且思考得很細緻。
威亞出事在影視圈不算新鮮的題材,爆破、重擊、高空墜物事故屢屢發生,甚至大型的軍事與歷史題材還有傷亡指標……在最早時期,這事故發生率太高了,可現在是越來越好,不過最近又有些三流的威亞外包隊伍混入圈內,被貪圖便宜的無良劇組徵用,那後果自然是聽天由命了!
「夢琴很愧疚!」女助理說。
我抬頭望她,她的臉呈蠟黃色的。她說話時,挑起她那不好看的眉,眉骨凸起,顯得眉毛旁的那塊隆起的肉有些發黑。她用眼睛瞟我,似乎在注視著我的表情,眼神一點兒不動。和她相比,李夢琴美若天神。
李夢琴的眉毛很細,慈眉善目,總有種很溫婉古典的感覺。她說話總是慢聲細語的。她很善良,也很溫柔,可總有一種說不清的憂愁籠罩在她的眼裡,嘴角卻掛著一抹贊同別人的欣喜,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女助理的嘴巴就像是兩片河蚌,飛快地一閉一合,她像機關槍一樣噠噠噠蹦出語句:「專業替身演員是練過的!怎麼樣都比夢琴厲害,他們都受傷了,那又有什麼辦法?」
「是的。他們的確是練過的。」
「她不應該愧疚!難道夢琴上去,就能避免受傷嗎?」女助理說,「這完全是痴人說夢,她只會比他們更糟……替身演員之所以很了不起,不是在於他們的演技,而是因為他們承擔了巨大的風險,就像消防員、刑警,都是冒著生命危險工作。」
「是的。」
「這些人保護著我們,也面臨風險,但這是他們的職責,遭遇意外,沒有什麼好驚訝的呀!」女助理又說。
這下子我沉默了。女助理還在絮絮叨叨說話,她又說了一會兒李夢琴的想法,她的想法。她們倆產生衝突,最後她妥協。李夢琴之後在這五六年裡,每擱幾個月都會去看這女孩。女助理又是佩服又是埋怨,說得口乾舌燥,漸漸不說了。而這時我喃喃自語道:「有時我們需要尊敬,而不是傲慢。有時需要同情,而不是愧疚……」女助理似懂非懂望著我。我也不讓氣氛太尷尬,索性就說:「走!去看看琴姐服裝換好了沒!」
說罷,我就朝門口走去,女助理緊緊跟隨,說一定好了。「我來前,攝影師就在拍定妝照了!」女助理說。
我一聽,瞬間暗罵一聲,心裡泛嘀咕,這包陽陽怎麼回事啊?難道不知道定妝結束後,首先得要給導演看看,再來敲定用不用這套妝?!
不料女助理又說:「剛剛王總在,看到後,大聲說好,就說用這個妝了!」
我立時把打算痛斥的嘴給閉上,得了!老王!
說話間,我們已經來到化妝間門口,老王還在外頭晃蕩,正準備朝大門去,見到我還抱怨:「我們這邊定妝照都已經拍好了,言哥怎麼還沒到啊!」
他望見那女助理,稍微愣了一下。我給他們做了個介紹,就問李夢琴在哪。
「進屋了啊!」王明後面帶驚訝,指指化妝間,他「哦」了一小聲,然後道:「化妝師不見了,不知道去哪了,你要不要去找找?剛剛李夢琴還說,如果化妝師來了,就直接卸妝了。今天工作已經完成,就沒必要在這待著……唉,我勸她再等等言哥,說不定等會就到了呢!一起合拍張照,她說不用了,等戲開拍了再合照也來得及……又說她和沈言是老相識……」
我讓老王去找化妝師去,王明後在背後朝我叫嚷,我敲敲門,見裡面沒動靜,就見到李夢琴蹲在化妝桌旁的地上,雙臂環抱自己,我甚至還能聽到氣若遊絲的啜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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