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導播這玩意主要一靠經驗,二靠手感。【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我回到家中,拿著李為迎塞給我的各類原始錄像帶反覆觀摩,不得不說,這對我大有裨益。
最初,我在腦海里只是模擬該切怎樣的鏡頭,節奏掌握得怎樣。後來卻逐漸沉溺節目之中,它的風格在日積月累地發生變化。
開始是繁冗沉重的道德禮節,後期不顧生死的開拓進取,再到當代現實主義及笑話段子,場景飛速轉變,價值融合激發,鏡頭切換的形式也發生變化。
其實這也挺有意思的。
《圍爐夜談》不比其他節目,因為年歲長,電視台在改變形式時,小心謹慎,什麼樣的畫面能大刀闊斧,什麼時候只能小修小改,從畫面中就能看出導播和節目組的考量。
我守在電視屏幕前,拖動遙控器觀看。不知道看了多久,看累了就坐在沙發上睡著了,醒了就繼續看。因為時間緊迫,也沒工夫燒菜做飯了,這幾日全是靠方便麵和外賣硬撐著的,昏天黑地,晝夜不分。直到廖致知打電話來,邀我去看望崔白夜老爺子,我這才起身,直到這時,我已經有十八個小時未眠了。
廖致知看著我頂著個黑眼圈,也嚇了一跳,連問我:「出什麼事了?」
「看錄像!」
「……」
「我以前壓根沒搞過這行!」我禁不住有些抱怨,想著李為迎真是趕鴨子上架!
我們一路來到醫院病房。崔白夜老爺子的精神頭很好。這一天是除夕,我還是在廖致知與他的對話中獲知(我之後給家裡打了個電話)。崔白夜雖然有一把年紀了,但他態度恭謹,儒雅睿智,見到我們後很客氣,當時坐在病床上掛水。
「哎呀,這怎麼啦?不是說初四才動手術嗎?」廖致知一見,滿是擔心地問。
「不要緊,有點炎症。」老爺子笑了,他半靠在床上,蓋著白色的醫用被子。聽他女兒數叨,說有個小護士是老爺子的忠實粉絲,擔心老人手亂動,還用藥盒在下面墊著,用膠帶綁在上面固定住。還指給我們看。
這在現在也不常見了,因為如今醫用膠布大多是板狀的,按張數來算錢。可這顯然是老一套的卷裝醫用封包膠帶,才能裁那麼長的一條,多餘出來,用來固定。
「住院部很常見!」崔白夜的女兒說。
我點點頭。「你們盡力地放開手腳!我不拘束你們,你們想拍什麼,覺得什麼好,那就去拍!」這時候,崔白夜又說話了,他的聲音縹緲地傳過來,他有點篤定,認真地在表述他的觀點。
「哎呀,老爺子這說什麼呢?那麼多觀眾四十年一直守在電視機前,我們會尊重原先風格……」廖致知還在客氣。
「不必客氣!」崔白夜搖搖頭,他長吁短嘆,「《圍爐夜談》是歷史,可歷史也在你們的腳下。」
說完這句話,他笑了一下,擺擺手。
崔白夜的女兒忙站起身,說老爺子需要休息了,對不住,就要送客。
廖致知看這樣的場景,也不好多說什麼,當即邀著我一起出門。
我準備回去補個覺,正巧聽到崔白夜的二兒子在門外抱怨,他覺得崔白夜在除夕住院的決定太不忌諱了,結果和他妹妹吵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陸續又來了一些探病的人,大多數是中誠電視台的,另外有黃大剛黃記者,以及段必勝。我看到段必勝很吃驚,他卻說:「崔老爺子就住在我家隔壁……」
我:「……」
我只能感嘆世界真小!
兩廂又客套幾句,電視台那邊來電話,叫我和廖致知回去一趟。我們只能藉故脫身,出了門,我們一路商討。
廖致知看我疲憊,問我最近怎麼樣。我把情況說了,他聽後,忍不住仰頭唏噓。我自覺不會有多大麻煩,錄像帶看過很多次了,以前有過拍攝經驗,心中或多或少有點底數。
「而且中誠導播廳的員工挺多,懂行的也不少,多多請教,總有用。」我說道。
「唉,就怕別人不教!」廖致知給我打預防針。
「總不至於太壞!」我不以為然,「而且機位都有固定的,先把拉片做好,按順序慢慢來!昨天我了解了一下,都是老攝像,基本不會有廢棄鏡頭,可以彌補的機會很大。」我接著發笑:「大不了就是放送事故嘛!這年頭的放送事故哪裡少了?讓觀眾們知道,世界上不是處處都有完美的大結局!」
廖致知見我如此,笑著搖搖頭。
我們走進電視台後,有員工著急地迎上來,跟我們道:「藍玲小姐來了!」
廖致知面露驚詫,向前擺動的手也忽然停止了:「不是後天才錄她的節目?」
「聽說是她臨時有事,要先參演一個地方台的活動,兩邊時間不太對得上!所以她的意思就是今天先把彩排給進行了,等大後天來,直接正式錄播!」
「哎呀,臨時有事呀……」
廖致知略有沉吟,台里的員工面上都也很不悅。在邀約時,藝人就該把檔期給確認了。如果時間實在合不上約,那也就作罷,不簽了。誰檔期都時時有空啊!像這一種,極大可能就是藝人公司想占兩邊資源,不管不顧先把約給簽了,等到臨近拍攝了,才讓電視台找替補方案。
「我們真的是工作失誤!」藍玲的經紀人賠著笑臉,「原本簽了,可搞合同審核的人把日期記錯了,一下子差了一個月!」
孟波在外聽了,也沒有辦法,只能應允,總不至於把人腦子給扒拉出來,就看是否真假故意吧?他應付了幾句,很勉強地道:「那麼,要不要先試一試?」
「可是現場觀眾怎麼辦?」現場導演問。
這是一個大問題!
《圍爐夜談》本身是直播節目,請的都是現場嘉賓,雖然不多,但也有五六十人。普通錄播的綜藝節目,大多都是先拍好觀眾喝彩和鼓掌的鏡頭,經過現場導演的調動,又哭又笑,錄好後再用後期剪輯合在一塊播出。這些觀眾大多是從各大院校中用車子「運」過來的,這些觀眾大多有一兩百塊的「演出費」,當然也有不少演出費被學院給黑了的情況。這些校領導把學生送來,不給錢,也是很常見的事。
如今觀眾也很有眼力了,只要他們稍微用點心,便會發現,綜藝節目中的現場觀眾,絕大多數都在同一個年齡段。
可這種作弊手段,在直播中就難以掩蓋了,儘管現場導播不惜餘力地慫恿鼓掌,調動情緒,但如果節目不好看,觀眾依然擺臉色,行屍走肉般。過往的《圍爐夜話》中就出現過這樣的現象,有些觀眾在問答環節中,提出的問題奇奇怪怪,這也成為一種看點,雖然他們之前也簽過協議,不能提反社會的問題。
廖致知很緊張,因為觀眾不是僅憑這幾句話,就能百感交集,時而歡呼愉悅,時而低落悲泣的,這需要主持人的調度,他的壓力很大。
我同情地看他一眼,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覺,原來整個綜藝中,我不是壓力最大的!
「難道你們就不能找人扮演嗎?」背後一道聲音響起。
接著聲音的主人亮相了。如果你認為美女是什麼樣子,那麼她就應該是什麼樣子!藍玲的的確確是往美女的模型生長的。
巴掌大的小臉,燙得有點卷的長髮,假睫毛貼得很厚,眼影是藍色的,嘴唇上不知道用了幾層唇釉,很層次感,貼近牙齒舌頭方向的比較淺,到外面漸漸加深,漸進渲染出釉色的光亮。
她套著件閃閃發亮的銀色連衣短裙,披著不知道什麼動物毛皮製成的白色披肩,耳朵與脖子上掛著銀質項鍊和耳環……她踏著細細高高的銀色高跟鞋,有模有樣地走來。她走近我們,撫摸了下耳垂,耳環叮叮噹噹亂晃,氣質冷冷清清……
通常,彩排時沒觀眾,或者觀眾是由工作人員扮演,雖然她說的是真話,但大伙兒還是不高興,主要是因為她那盛氣凌人的態度。
「很出名?」我問後面員工。
「十八線。」對方回應。
「哦。」
顯然這位員工也不滿。如果惹出麻煩的,是某些家喻戶曉、馳名中外的明星,那麼,礙於情面,眾人會忍氣吞聲。可如今是這麼個貨色,導播廳里的人,個個不滿,不悅地望著她。有少數人已經把目光投到領導身上,可憐巴巴地希望他們能給出一個公平的決議。
孟波是搞行政的,不懂拍攝那一套,他一聽,忙和稀泥:「這樣也可以嘛!」
現場導演臉色大變,忙拉住他,俯耳說了許多話。孟波聽完也很不自在,不過礙於面子,他很堅持地道:「就是彩排時找人扮一下,正式直播再說其他話!」
「太謝謝您了!」藍玲一聽,臉上堆笑。她眨巴著眼睛,沖孟波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孟波也回她一個笑容。他究竟有沒有被迷醉,我是不清楚的,可從藍玲的表現上看,她是相信對方被迷惑了。
「那就這樣啦?」孟波說。
「恩恩,謝謝您!」藍玲又說,「早上我就到了,一直也沒有人招待我,我一個人待在那也不知道做什麼!我覺得這樣不大好,我是不會生氣的,可要是脾氣不好的人見了,這有點麻煩……」
她嘰嘰喳喳的叫聲終於引得孟波厭煩,孟波隨意支吾幾聲,便要回辦公室睡覺。他也清楚,藍玲並不是什麼要緊的人物,主要是後面投資商太大。崔白夜老爺子主持的時候,嚴格把關,一直進不來這種貨色。但中誠近幾年太講利益了,能拉上關係,總是好說,趁著崔白夜住院,與大老闆拉上關係,總不是壞事。
「我還有事。」孟波說,「你的看法,我會跟台里說的!」
他不太關心藍玲,如今,他也焦頭爛額中。自打他搬出電視台宿舍,老婆就一直給他打電話,希望能帶女兒過來,一家三口團聚在一起。孟波也希望如此,但孩子的就學是個難題,他為此操心了許久。
「啊,真是太好了!太謝謝您!」
藍玲扭著身軀,邁步進入演播廳,廖致知也急急忙忙跟上,他板著臉,神色緊張,不和其他人說一句話。因為今天放假,電視台也沒有其他人。孟波為那點加班費留在台里,現在還算是能說上話的人了,彩排由此被敲定。藍玲經紀人見此,滿臉堆笑,又說了許多恭維的話。而其他被趕鴨子上架被召集來的員工,面上不情不願,紛紛就位。也有少數有點地位的,偷偷溜掉,搞得我們這次彩排不盡不實,效果也不盡其意。
我們這次是模擬直播進行的彩排。
其實這裡頭有個小知識,直播中有延遲,許多人會誤認為直播的延遲僅僅是網絡和信號問題,對這種現象大罵出聲。其實想要不被劇透,直播的時候還是不要上網看帖比較好。
因為在電視轉播的時候,放映出去的畫面要比現場拍攝的要晚,導播先要在機位畫面中切選一個放置到準備畫面(PVM)中,而直接放映出去的畫面是直播結果(PGM)的畫面,從準備畫面,到直播結果之間會預留一部分時間,以防發生意外,臨時改動。
藍玲的這場彩排,顯然令眾人不快,導播廳里的員工無所事事,只是拼命地吸著煙,兩眼無神地盯著屏幕,廖致知兢兢業業,藍玲堆著笑,現場導演也不用擔心觀眾鬧事,不用說些鼓勵的詞讓觀眾拍掌喝彩,他漫無目的地從演播廳的這一頭,走到另一頭;再從另一頭,走到這一頭。他最後實在受不了了,從演播廳內一溜煙鑽出,跑到外面導播廳內來抱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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