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舐犢

  我聽得心裡糾結,想著錢佳老師的兒子該不會出過什麼大事了吧?

  雖然疑慮,卻不敢說,怕有個萬一,觸及人傷心之處。【無錯章節小說閱讀,google搜尋】

  不料李為迎的一句話,卻把我的疑惑給解開了。他嗤之以鼻,輕蔑道:「你兒子?他還沒意思?」

  「他現在可沒意思了!」錢佳老師不服氣,俯低身子,強詞奪理,「我跟你說,他小的時候……」

  「你總不能把他當小毛孩!」李為迎打斷她的話,強硬地道,「他都多大了?快二十歲的大小伙子!在我們那個年代,這都早就出去工作了,過不了多久就該娶媳婦,抱小孩了!」

  「過去,那是過去!哪能和現在比呢?你這就是不懂作母親的心!」錢佳不服氣,辯解道。她開始和李為迎談過去的歲月,艱辛苦難。

  「我不跟你說,你就是一精神病人!腦子不正常!」李為迎一擺手,直接人身攻擊。

  「我怎麼就精神病人了?怎麼就腦子不正常了!」錢老師不樂意了,「我哪裡都正常!特別是精神,我精神老正常啦!」

  說到這裡,她率先笑了。她也沒真生氣,只是開開玩笑,眼裡的調侃壓根不掩飾。我看得也忍不住樂了。

  錢佳看我笑,心滿意足了。她彎下腰,整整手裡的包,跟李為迎道:「這孩子一看就老實,我瞅著就喜歡。不像我家的那個……」

  「你又來了,你又來了!」李為迎道,「你兒子學業優秀,又聽話孝順,有什麼好擔憂的?這樣的孩子你打著燈籠到哪兒找?」

  錢老師不做聲了,只是「唉」地重重嘆了一聲。

  「你就是瞎操心!」李為迎道,「看你以前多麻利呀?可現在呢?被孩子牽絆住了心!」錢老師搖搖手:「做母親的都……」李為迎打斷她的話:「別自欺欺人了!三歲小毛孩嘛,要媽媽,要照顧,這很正常!這麼大的孩子了,還能指望他還像小嬰兒,天天纏著你?你不嫌煩,他都會嫌你煩!」

  「那哪會?我可是他媽!」錢佳不情願挨批,擺出不信任李為迎的姿態。

  「是媽也不該啥都管!他也有自己主見了!」李為迎道,「我記得去年見到他,他跟我說『叔,你能不能勸勸我媽,讓我去寄宿學校?』我當時還以為他是虛榮,想去好學校炫耀,不料他又說:『我媽媽天天照顧我,也辛苦,我這麼大年齡了,想要培養自我學習能力,學會照顧自己……』我當時就覺得這小孩挺不錯的。後來跟你商討,你反對,說孩子不管學習就會變差。我叫你先看看半個學期,不成就趕緊轉學,難得人家小孩有自主學習的意識,現在打消了,以後培養就更難了!你當時考慮後答應了——現在怎麼說?你兒子學習成績又好,也能照顧自己。我看就你們女人瞎操心,沒辦法接受——他可能現在不需要你照顧了!」

  錢老師幾乎要哭了。「我就是看他辛苦!」她強忍著淚水,「看他念書那麼辛苦,心裡有點難受!」

  李為迎也不多說了,揮揮手,一副不願意多談的模樣。

  這時候,另有幾人到了,其中一位高高胖胖,開了店門,想來是店主。「燈我給開了,你們就坐在這屋,要什麼酒先看單子,我再拿點點心來。」他說話間,看了我一眼,「我這不賣酒給小孩,要不我拿杯飲料?」李為迎聞言拍膝大笑,直叫好。

  我覺得挺沒意思的。

  幾番商討後,店主給我拿了杯果汁。這時候又有一人進來了,他和另兩人在門口相遇,打著招呼,說了很多話,然後再進屋。我聽說過他。是東風電視台的主持人廖致知。他細眉小眼,身材瘦削。臉上掛著笑,如沐春風,剛一進門,就連連鞠躬,叫了李為迎一聲,又和大家一一打過招呼,這才坐下。

  至於另兩位,一位六旬出頭,肥肥胖胖,個頭不高。他步履蹣跚,行動緩慢,很慢地走進屋來,就近又找個地方坐了。從外表看,保養得很好,文質彬彬,頭髮往後梳攏,是染過的。鼻樑上架著一副圓框眼鏡。通體有股自帶的一種溫文爾雅的氣質,他嘴上雖然帶著笑,但面上卻帶著苦色;另一位,不過四十出頭,身材修長,面容清癯,一板一眼,臉上雖笑,卻看得出來是位不大愛笑的人物。

  這兩位都是演員,前者是位老資歷的人物,已經退休,叫作趙強;後者是位有個性的特級演員,姓蘇,叫蘇庸行。

  蘇庸行來了,便拿了菜單,叫了酒,之後自酌自飲,倒也痛快!趙強卻多說了幾句,他笑著說道:「我不是演員,但我也演過戲;我不是主持人,但也做過節目;另外話劇小品也都演過;還出過幾本童話書……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什麼職業,每一項都做不好,也只是盡力做吧!」

  他嘆口氣:「飄到哪兒是哪兒!」

  我知道他是自謙了,他在哪個行業都有一席之地,也很出彩,但不是頂尖,只是拔尖兒,但這樣也足夠了。

  這幾位在圈內風評都好,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和李為迎認識上的。

  幾下各自照面,就互相聊上了。趙強、錢佳和李為迎坐在一塊兒聊孩子;廖致知和孟波一邊談論工作;蘇庸行獨自喝酒,他叫了一款度數不高的氣泡酒,酒喝得很慢,神情享受,手指在桌沿輕輕敲擊。

  我瞅很長時間,才猛然發覺蘇庸行彈的是譜子,而且彈得還很好,從掌心跨越的寬度、頻率及力度上看,我猜測是小夜曲一類。我不由心中感慨,當年在大學裡被那討人厭的音樂老師逼著練了幾周的鋼琴,這下至少能分得清別人敲桌子是在彈鋼琴、敲摩斯密碼還是裝逼了。

  「我已經年近六十,有很大可能見不到這孩子長大了,現在想到這,心裡就難受。」趙強說道,「其實我是不想要這個孩子的!」這三個湊成一桌,正在談苦情呢!

  趙強滿心苦水,他二婚太太剛剛生了個孩子。他太太比他小二十歲,只有這個孩子。

  「別人都罵我,我懂!外人不知道,說我骨子裡封建,說我重男輕女,我忍了,他們不清楚實情……」趙強在和錢佳、李為迎訴苦,「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錢佳滿臉同情,點頭認同。

  趙強苦笑:「我早年第一次結婚時,那也不是衝著離婚去結的,新婚那時候也挺好,還在新鮮期……可後來有了學習機會,叫我上夜校,我每晚不在家……就女兒出生那兩天請個家,陪著她們娘兒倆一下。拿到結業證了,電視台派我去外地駐紮搞一個節目,風裡來雨里走的,又一年到頭不挨家。本來說就干半年,可接位子的人遲遲不來到,我又是個小人物,不敢提意見,一干就是兩年半。好不容易回來了,準備安安穩穩過日子,和老婆女兒在一起,一家人團團圓圓、快快樂樂。這時候文化藝術團又有一項活動,叫我去邊疆待三年。」

  錢佳嘆了口氣,滿面同情。李為迎卻有些敬佩,提著酒杯道:「都是過去的事,我敬你!」

  趙強伸出手,苦笑著搖了搖,然後一端酒杯,不過抿一下就放了。他說:「老弟,客氣了!請你不要見怪,我現在也不敢大喝,只盼望著能多活幾年,看孩子平平安安長大。」

  錢佳老師翻提包找紙巾,拿著抹眼淚:「你說哭我了!」

  「唉!別哭!就像李導說的,都過去了!」趙強忙安慰她。李為迎聽了,莊重說叫他小李就好,趙強似乎也沒聽見。繼續解釋道:「我那時也不懂事,又犟脾氣,認為帶小孩照顧家庭是女人的事,男人就應該在外面頂天立地男子漢,多賺一點讓家人過得舒心!」

  他忽然停住了,似有所想,終於唏噓道:「是我太天真了!是我太自私了!」

  李為迎見他自責,忙勸解道:「你沒說錯。」

  趙強不作辯解,只是苦笑得搖搖頭。

  他知道李為迎也結過幾次婚,現在的小兒子出生,也和他差了幾十歲。現在要是太苛刻了,那肺腑話往外掏,那李為迎也是不自在,說不定無地自容。

  「……沒有哪個女人受得了!」趙強低頭望著酒杯,「家是什麼?男人、女人、大人、小孩……總不歸只有兩個!我結婚三年,在家中總共就待了一個多月!」他深吸一口氣,眼角含著淚:「我前妻她受不了,說再這樣下去這家就完了,就要毀了!我能理解,她一個女人家,家裡沒個男人,自己又要上班,又要照顧小孩,這日子確實沒法過……她跟我說,只要不去邊疆,就不離;去,那我們就把離婚證給領了!」

  趙強似乎回憶起過去的點點滴滴,淚花在眼眶裡打轉。

  「我們是在七月十三號領的離婚證,十七號我就上了開往邊疆的車。之後我在那待了三年,後來又去了雲滇,還去了東北。」趙強說,「我前妻說得對,這不存在能夠歇歇的,他們讓我去了一個地方,我還會去第二個地方,日子不會停歇下來,沒有個止境。這種顛簸流離的日子不是不對,只是不適合成家,不適合找女人!如果想要結婚,要孩子,總要找個穩穩噹噹,能放下心的……」

  「可工作叫你跑,你也不能拒絕呀!」李為迎道。

  「是這個道理!」錢佳也在一旁趕緊安慰。

  趙強猛搖頭,他把酒杯擱在桌上,那透明的線在水杯中央晃蕩:「你們不懂,我那時候有機會拒絕。」

  錢佳老師驚了。「那為什麼會……?」她身子不安地前後晃了晃。

  「過去苦日子過多了,過怕了!」趙強嘆口氣,「我怕拒絕了這個機會,賺不到錢,又要過忍飢挨餓的日子!我小時候,實在是太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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