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 露

  黃老闆神神叨叨,面帶猥瑣,豎起一根又粗又大的食指,傾著身軀,擱在自己的嘴邊。那樣子讓人不由生出一股噁心,我忙推卻。

  「不用。」我說。

  「我覺得還是試一試!」黃老闆卻道,「以我多年經驗,那老師只是外表看上去精幹,其實只是個豆沙餡的軟包子,一嚇就中,一捏就塌,以後一定不會再糾纏你了,也不敢去報警……她沒有錄音沒個證據的,怎麼去告你?就算你不放心,到時候我抽幾個女員工上去搜身,一查就知……」

  「心意能領,但不用,真不用!」我忙不迭地推卻,「黃老闆,以後這種買賣還是少做點……」

  黃老闆聞罷,神情不悅,道:「你當我是什麼人了?這事我也只是偶一為之,我是正正噹噹的公司老總,不是凶神惡煞的壞人。也只是看你的面上,別人輕易不會幫他……罷了,罷了,你既反對,我就不做了。」

  兩廂把客套敘完,便入主題。我問黃老闆手頭有沒有合適的演員,他不說話,神神秘秘,顧左右而言他。我被這給弄懵了,有點不耐煩,便道:「黃老闆,別葫蘆里買藥,有話請直說吧!」

  黃老闆起了精神,東張西望一眼,拉住我的胳膊,開門出去。我心裡大奇,想著:「難道是因為我落了他的面子,他想要把我攆出去了?」

  可看情勢,又不是。

  黃老闆東張西望,掩掩藏藏,發現沒人了,才拉著我走了幾小步。來到樓梯前,又俯下身軀,撅著屁股,伸著脖子往外探看。「我就說了,有是有的,只是不知道是怎樣的有的!」黃老闆神神秘秘的。

  他舉止詭異,時不時叫我藏在門與牆板的間隙,時不時與我共同停留在走廊的拐角處,就這樣走一步,挪一步;瞧一步,跑一步……知道的,是找人,不知道的,以為他在自家公司玩真人CS呢!就這樣,我們挪到了一間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辦公室前,兩邊是粉牆,並著一扇磨砂玻璃門,靠著腰際的位置是一柄金屬把手。

  黃老闆示意我停步,將矮胖的身子往上一俯,嚴嚴實實地壓在玻璃門上。我見他將耳朵緊緊貼在玻璃上,似在聆聽內部動靜。

  我心中大疑,奇怪黃老闆怎麼在自家公司內如此鬼鬼祟祟?莫不是投資虧本,清算轉讓了?

  還不待我把問題想明白,黃老闆已經直起腰,從玻璃門上滑了下來。接著他俯矮身軀,按住門把手,猛地一下把門拉開,旋即把我推了進去,砰的一聲響,門在我的身後被鎖上了。旋即,門外傳來黃老闆急匆匆地一路小跑離開的聲響。

  我:「……」

  這算是謀財害命嗎?

  我摸摸自己的口袋,也就幾個鋼鏰兒,手機里雖然綁了張卡,可也沒有幾塊錢。我不由暗中感慨,這要是謀財害命,那是天底下最不合算的買賣了,便搖搖頭,心想,老王同學,要是要挾電話打你那,你好歹得多付點錢款,應付這場突如其來的綁架事件啊!

  既來之,不如安之。我環視四周,這間辦公室黑乎乎的,很符合我心目中的綁架監禁的辦公室,不過再仔細看,是因為窗戶拉著厚重的簾幕,將光線阻攔住了。

  我走到窗戶旁,輕輕扯動窗布,一時沒有動靜。心下有點尷尬,又用力再一扯,嘩啦一聲巨響,窗簾被打開了。刺目的光芒迎面射來,讓我不由倒退一步。待到眼睛逐漸適合光亮,這才仔細勘察,發現這窗簾也不知多久沒有清理過了,滿是灰塵。上面的金屬拉環生了鏽,所以剛剛才沒有立馬拉動窗簾。

  我輕輕拍拍手中的灰,觀察周圍的擺設。只見這是一間不大的辦公室,中間擺著兩張桌子,面對面地放置。桌子前是椅子。靠門的地方有一台飲水機,半桶水在中間晃蕩。雖然窗簾布滿灰塵,但地板打掃地很乾淨,再往右邊,有一扇木門,似乎有一個裡間。

  我猶豫了一下,朝裡間走過去。原先我還在想黃老闆最多就是綁架要錢,現在卻思緒紛雜,有些困惑。要知曉,黃老闆的品味極其特殊,整棟大樓里裝潢的都挺後現代藝術氣息的,土豪金的塗料遍布各地,令我這種普通人完全不明白背後的深意,只徹骨地嗅到了金錢的味道。

  可這間辦公室太過平常了。雖然這樣的裝飾樓下也有幾間,可那是給某些部門的老古董審核做客時用的。我瞟了瞟辦公桌下正在充電的手機插座,又掃一眼一塵不染的辦公桌,顯然,這間辦公室是有人用的。

  那麼這裡究竟是做什麼用的呢?

  我猶猶豫豫地將手放在裡屋木門的把手上,心想門的那頭會有怎樣的場景。也許是某個嗨少們煙霧繚繞的聚集地?又或者是一群異教徒低吟念誦的神仙場所?也不怪我想像力豐富,圈裡各種各樣的事都有,磕粉的,信教的,當真奇怪得厲害!

  我沒遲疑兩分鐘,到了此時,再想跟別人說來這裡沒看到門,或者看到門沒進去,人都不會信的。所以我一咬牙,推門而入,忽然內里咣當一聲,哎呀一叫,一個穿白衣的女子不由自主往後一靠,腰撞在一個小圓桌上,那圓桌上的擺設受到劇烈衝擊,倒在桌面上。

  那咣當聲,就是花瓶倒在桌面的聲音;哎呀叫,便是女子發出來的了。

  我心中暗暗後悔,早知道黃老闆可能還有金屋藏嬌的遊戲,那我就首先敲門再入了。

  那女子望著我,一臉緊張。站在圓桌前,旁邊還有把椅子,椅子上還倒扣著,擺著一本白皮書。我偷偷瞟了一眼書皮,封面很淡雅,不厚也不薄,看上去是那種小清新的小說,書名又是偶爾能從許嘉莉口中聽說,便知道是那種完全沒內涵、並且我不會感興趣的了。

  我又看了一眼四周,終於確定了,這地方只是個尋常的陽台,不過三四個平方,三面玻璃對著街道,外面是藍天白雲,信鴿從高樓間穿梭。

  「你也是被關進來的嗎?」我收回打量的目光,忽然說道。

  那女子微微一愣,聽我這麼一說,這才稍稍收斂慌張的神情,但目光依然警惕。

  她看了我又看,忽然問道:「你是誰?」

  我這才意識到,人家先來,為主;我是後到,為賓。這才主動把姓名說了,又把事情經過介紹了,說怎麼給朋友打電話,又怎樣看到黃老闆在樓下擺排場,又怎樣被他騙到辦公室內鎖入……女子聽得津津有味,默默出神,良久,才給出一句:「你說話真有趣!」

  她體格弱質,形容貌美,不過十七八歲的年齡,穿著一身白衣飄飄,後面梳著烏黑的髮辮,有種介於少女和女人之間微妙感受。

  那女子見我把來龍去脈說了,這才猶猶豫豫說起自己:「我正在這看書……」她指了指旁邊的那把椅子。我點點頭。她又說,笑了一下:「因為陽光太好,我不知怎麼地拿著書睡著了。迷迷糊糊間,聽到嘩啦一聲響,像是衣架子掉到地上,一下子便驚醒了……」

  我用力點點頭,想著這是什麼聲音,就聽她繼續說:「後來你就進來了。」

  我忽然想起是什麼聲音了,那大概是我拉開窗簾時的聲響。我來了精神,剛想問這女子是誰,怎麼來到這裡,是不是也被黃老闆關到這裡……可還未張口,外間門咔噠一響,接著一人推門而入,嘴裡念叨道:「柳露,你還有什麼需求的嗎?」

  我抬眼望去,來人是甄一凡。上個月,我還在醫院見過他,之後就沒有聯繫了。

  我神情古怪地瞅瞅他的臉,又瞅瞅他的腰,剛想開口說些什麼。他一伸手,制止了我,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很好,謝謝,不問!」

  於是我閉緊嘴巴。而之前那位重新把白皮書撿起來的女子,又把書倒扣在圓桌面上了。

  「甄先生。」女子,不,柳露說道。

  甄一凡也不看她,他走到桌前,彎腰翻了一下文件,嘴裡問道:「不熱嗎?」柳露答道:「不熱。」甄一凡又道:「熱還是要開空調。」他說這話時,頭也不曾抬上一抬,翻出遙控器,對準牆頭點了一下。頃刻,隨著嗚嗚的聲響,空調啟動了。我微感詫異,才發覺這間辦公室竟然有空調。

  我一直以為這大廈內所有的辦公室都受中央空調控制。

  「誰把窗簾拉開的?」甄一凡似乎這時候才發現外面奪目的光線,微微皺眉。他打開日光燈,又走近窗戶,用力拉了兩下把窗簾合上,然後在椅子上坐下來。

  厚重的窗簾被毫不留情地被拉上時,日光燈還沒有完全亮起,可能是老式燈光。它晃晃悠悠忽閃兩下,發出昏黃的,幾乎要老死了般的光芒,有那麼一兩秒,整間屋子陷入黑暗中,我的眼睛就像失明了,忽然,啪嗒一響,然後又能看見東西了。

  燈完全亮了。

  可在沒有光源的那幾秒中,只有磨砂玻璃門外的走廊盡頭還亮著幾盞燈。可也模模糊糊的,仿佛光線也被這磨砂打平了。這隱隱約約的光,落在人的身上,卻給他們染上了層似真似幻、如夢如嗔的光暈。

  柳露原本安安靜靜的,忽地一笑,然後又抿緊嘴巴,嘴角勾出條線。

  我心想,如果小段說的是真話,那麼現在甄一凡對小安還舊情未泯,若是如此,那柳露又能怎麼說了?他們年齡實在太不相配。

  接著轉念一想,見鬼吧!段必勝把我來的消息透露給黃老闆,兩個人背后里又不知道在搞些什麼,這種出賣朋友的傢伙,嘴裡有一句實話嗎?!

  「這是我的辦公室。」甄一凡低頭把文件收拾了一下,又把空調遙控器放回原處,他拿起杯子,繞到飲水機旁,給自己接了一杯水,「建的時候,老闆和我商討過,我的意思還是辦公室裝飾的普通一點。」

  我瞬間明白了,甄一凡是黃老闆的親戚,他要是想要怎樣的裝修,是否留空調,那都很好說。「原先只想裝修得不太顯眼,沒想到現在這裝潢,擺在這棟大樓里,反而太引人矚目了!」甄一凡道。

  他說完這話,一抬手,喝了一杯水。他笑著跟我說道:「老闆說了,你想要找個演員,你看她怎麼樣?」

  說罷,他用盛著水的杯子朝柳露的方向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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