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後來到中誠電視台,找到郭台,將這段錄音播給他聽。【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錄音結束後,眾人面面相覷,一臉茫然,顯然大家都沒有料想到這背後竟然有這麼段故事。
郭台雙手握拳,手指被捏得格格作響,在眾人之中當屬面色最不好看的那個。
郭台道:「把苗樊叫來。」
他下達這個指令,沒有人否決。
他的周圍照例圍著那麼一群人,從台長助理到秘書,再到梁同志、袁同志,我至今不知道他們是哪個部門的,也許他們說過,但我已經不記得了——這些人聽到吩咐,忙不迭答應,他們對我和老王的目光也友善許多。
這幾個人壓根就不是以欺辱我和老王為目的。他們也不是為了獲取真相。他們大多數的工作只有一件,哄郭台開心罷了。
袁同志聽到信息,迅捷出門去找人了。剩下的幾位面色複雜,臉色鐵青,也用詭異的眼神望著我們。
胡偵探陪我們跑了這麼一趟。他接了個電話,又叮囑幾句,這才匆匆告別。老王鬆了口氣。
胡偵探離開後,眾人沉默好一陣子,這才陸續開口說話。
郭台說道:「畜生!」
他這話不是罵我們的,至於是苗樊,還是那個陳阿珂,我們就有所不知了。郭台的面色談不上好看,他緊抿的嘴唇顯出他的剛毅,皺起的眉頭下那雙褐色的眼裡射出銳利的光芒。他凝視著面前的桌台,繼而緩慢站起身,他望向我們:「這件事不怪你們!」
這當然不怪我們了!
如果有任何一人聽到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還能把罪責降誕到我們的身上。那麼他一定是耳朵不好,也有可能是腦袋不好,最有可能的,便是良心壞了。
郭台雖然曾經做過壞事,但大多是情非得已。現在猛一聽陳阿珂的言論,曾經東奔西走、流落漂泊的生涯又重新揪住他的心臟。他伸出手,用力的壓住胸腔,冷靜蒼白的臉色背後是痛苦跳動的良知。他忽地向後一倒,撞到牆板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接著他又低聲道:「這件事我會給你們個交代!」
我和王明後齊刷刷看著他,辦公室里的員工也吃驚不小。
如果我們是有點兒疑惑,他們就大惑不解了。
中誠電視台向來「以和為貴」,說白了話,就是「和稀泥」。哪怕之前他們懷疑我和老王背著和寧虛達成一致協議,為的只是讓他們第二部的計劃擱淺,作為要挾手段,也只是想讓我們掛名。
此時,郭台大張旗鼓,表明立場,簡直無法理喻了。
難道說不是派人調查下真相,然後給個記過,或者記個訓誡,這事就算完了嗎?
眾員工滿心困惑。郭台費勁地直起身,大踏步地走到房間的中央,員工的目光隨著他轉動,郭台開始踱步,面帶不安,在房間裡繞來繞去。
他喃喃自語:「你們不知道!對,你們是不知道的!」
他語帶痛惜。他的聲音低沉,似激揚,又似憤慨,漸漸轉而化為更深邃的、像鋼鐵一般僵硬的痛苦。
他面帶蒼白,漸漸情緒又冷靜下來。他忽然停下腳步,側過頭,望著我們:「你們沒有經歷過!你們沒經歷過那種悲痛的日子!」
「我有個哥哥,他談了個對象,是個英語老師,當時鎮裡造謠他們男女作風不正。那女的,經受不住,跳樓自殺了。」郭台哽咽道,「我大哥受不了打擊,也投湖了。」
說到這裡,他的眼眶裡噙出了淚水。他伸出右手,摘下眼鏡,用袖子在眼睛上抹了一下。
他又說道:「都已經過去了!」
王明後目瞪口呆,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看向我,伸手偷偷指向郭台,意思是叫我做個評價。
我搖了搖頭,看到郭台擦完眼淚,重新把眼鏡戴上。他說道:「我媽媽……」
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
眼淚順著鼻樑往下淌,他這次沒有去擦它,反而擠出一個刻意的笑容。他的眼眶發紅,襯著兩鬢的白髮格外醒目,褐色的老年斑斑斑點點也倍顯蒼茫。「在我哥死後,她就深受打擊。我父親走得早,她很辛苦,將我們拉扯大,她沒想到發生這些事。後來,四下有傳言,說是我哥害死她的。我那時候才上小學,老師來到我家,叫我寫一篇聲明,說為了不影響我的前途,不讓我受其他學生的歧視,要我和我哥脫離關係……」
他悲泣道:「我沒有辦法啊!」
「於是我哥成了壞人。他談的對象也是。家裡的長輩提到她,恨得咬牙切齒,個個都說我哥被她害了。而在我的印象里,她是個很親切的人,常常和我哥兩人守在寫字桌前,一同讀書用功,說些很親切的話……直到前幾年,我的一個長輩去世,臨死前還在說這個女孩的壞話。我恨那位指責她的長輩,也恨那位叫我寫斷絕關係聲明的老師。他四處散播謠言,到處打小報告,才有我大哥的事!可是他一生未婚,將自己的財產全部捐給了教育事業,他幫我寫推薦,資助我讀書,我才有機會讀大學。」
「他是好人嗎?還是壞人呢?我想不通這點。他做過好事,也做過壞事。日子已經過去太久,我已經記不太清楚。」郭台的聲音逐漸低落下來。
他背過身,避開眼神的交流。他沉默片刻,沙啞著嗓音道,「但是我知道,這已經過去了。」
「當時,人們盲從著。在我上大學時,我的小學老師來看過我,他說,他只是聽從上一輩的教導,別人說,我大哥的行為是壞事,那就是壞的!別人說,資助教育是對的,他也會認為是正確!」
郭台忽然振臂急揮,面帶憤慨:「我們生活在怎樣的世界裡?難道是看著別人,注意著別人的一舉一動,猜測他們的想法,依據別人的價值判斷,才能活下去?如果這種價值判斷是一種狂亂的、荒謬的,那麼我們也時不時非要變成狂亂荒謬的人,才能生活得好?」
眾人不能答。好在他並非需要我們給出個結論,而是自言自語地抱怨。
待他吐完這句話後,他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掉了,一時全身酸軟,兩條胳膊也被擺下來。
他嘆了口氣道:「或許真是這樣吧!」
他重新轉過身,誠懇地看了我們一眼。「我媽媽總跟我說,要做個好人。那些做好事的人,身邊永遠不缺乏叫他們做好事的好人……可同樣,也許壞人也不是刻意做壞事,而是周圍人的價值觀影響了他,所以,也會做壞事……」
老王同情地補充了一句:「孟母擇鄰!」
郭台點點頭道:「或許有這層道理!」
他仰頭望了一下天花板,似是陷入回憶。「我……後來又考上大學。我去學校報導後沒多久,遇到一位來學校參演的文工團的女軍人。我們有了非常愉快的對話。她後來走了,給我寫信,說有困難可以找她。我沒有困難,可忍不住給她寫信開玩笑,她成為我的妻子。我們有了一個女兒。但是,沒過多久,她出車禍去世了。」
王明後張大嘴巴,不知道該說什麼勸慰的話。
「眨眼一晃幾十年了,我也兩鬢風霜,白髮蒼蒼了。」郭台勉強地笑了一下,「當初剛配老花鏡時,我可不願意戴它。現在我也不願意,可是離不開了,沒有它,我看不見。一旦它離開我太遠了,心裡就不太舒坦,不自在。」
我並不明白,郭台為什麼突然會回憶過去,然後又滔滔不絕說著這些話。苗樊一事還未解決。
他經歷的痛苦,我們無法得知,他的人生也必然有痛苦也有欣慰,有得到也有失去。
隨著歲月的遞進,失去的將會比得到的多,然後那些沉澱下來的東西,大概才能算是生命的真諦。
可即使如此,過去的終將過去,有些苦楚唯獨當時的人品味,不同時代的人情感不相通,而時代又是有能力的那批人說得算。他已經看到屬於他的時代消失了。
郭台沉默了一下,忽然說道:「那的確是地獄!」
他抬起頭,嚴肅道:「可是,現在已經不是地獄了!」
「人不能在地獄中做過畜生,回到人間後就想方設法把別人也拉進地獄。當已經有資格堂堂正正成為個人時,就不能懷念著過去,匍匐在地,擺出一副狂吠犬唁的姿態!」郭台自言自語道。
「我們是人,不是動物!人是有情感、懂得憐憫的、能理解他人的生物!」郭台道。
說到情緒激動處,他忽然緊握拳頭,振臂揮舞。他那雙灰白的眉毛高高掛起,嘴唇緊緊閉抿。
「可是現在!現在!」他一下激動起來,又喘了兩口氣,狂喊般地叫道,「台里現在是什麼情況?人迫害人、污衊人、欺壓別人,一個個背後搞鬼,去搞這些鬼名堂!難道劉小光的事沒給他們提個醒?他們還沒有受到教訓?難道他們就這麼執迷不悟,無可救藥嗎?」
說完話,他緩緩把手臂放下,重新扭頭看向電視台二人組:「苗樊的事,就交給你們好好調查!務必給我個交代!」
說完,他一擺手,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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