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晉燕難得給面子地接了一句她的話:「你吃過?」
甘斕:「不止吃過,而且很喜歡呢。」
或許是因為跟梁晉燕達成合作的緣故,甘斕在他面前的狀態沒有從前那麼繃著了,偶爾也會同他閒聊幾句自己的「私事」。
譬如現在:「我小時候經常吃,萬年青是江南那邊的特色餅乾,沒想到青城這邊都能買到。」
「我離開江南之後就沒機會吃了,哇好好吃啊——這是我唯一能接受的蔥味食物。」
梁晉燕隨口問接了一句:「沒機會吃?」
甘斕「唔」了一聲,啃了一口餅乾說:「任家不讓我吃這些垃圾食品。」
甘斕記得很清楚,她剛回去任家的時候,有一次吃飯覺得廚房做的炸醬麵很好吃,就敞開來吃了兩碗。
任宗明當時臉色很難看,那天,甘斕被他叫去書房談了一次話。
任宗明認為她吃到好吃的就停不下來是非常「沒出息」「沒教養」的行為,覺得她這樣很丟任家的臉。
他還說她長在鄉野間,被媽媽和外婆養廢了。
這件事情發生在改名事件之後,甘斕在跪了一次祠堂以後,稜角被磨平不少。
可是她無法接受媽媽和外婆被詆毀。
於是那次又跟任宗明嗆起來了。
任宗明說完那番話之後,甘斕反唇相譏:「任家的教養就很好麼?真這麼好,你兒子怎麼會多出兩個私生女?」
毫無疑問,任宗明又被激怒了。
那次的結果就是,甘斕又被罰去跪祠堂,還是被扣了三個月的零用錢。
那段時間她上學期間吃食堂都用的是任先給她的錢。
任宗明不僅扣了她的零用錢,還專門為她找了營養師糾正飲食習慣,塑造身材。
他說這是他們這個圈子裡的人必須做的事情。
那時候甘斕以為任宗明只是單純地愛面子,怕她出去給任家丟人。
直到後來任宗明給她介紹不同的男人,甘斕才曉得他做這些的目的。
從十七歲開始到二十二歲,甘斕幾乎就沒怎麼吃過有味道的東西。
這兩年,因為甘綦生病,她從任家搬出來,才漸漸重新吃到了各種調味品的味道。
零食這種被任宗明列為不入流的垃圾食品的東西,她更是完全沒機會接觸了。
或許就是因為前些年被任宗明和他找來的那個什麼營養師洗腦了,導致甘斕覺得他們這種「上流人士」都不會碰垃圾食品。
所以第一次看到梁晉燕吃泡麵的時候,甘斕真的驚呆了。
哪怕到現在,已經見過幾次了,她還是會唏噓。
甘斕將自己被任宗明禁止吃垃圾食品的事兒簡單跟梁晉燕說了一遍,然後跟了一句:「沒想到梁先生還吃得下這些東西。」
梁晉燕:「不然呢。」
甘斕調侃:「我以為梁先生得是從小就吃著黑魚子醬鵝肝之類的玩意兒長大的。」
梁晉燕:「你是想咒我痛風麼。」
甘斕:「……」
梁晉燕:「你被任家洗腦洗得不輕。」
他冷不丁來一句這樣的話,甘斕無法反駁,「嗯,應該是。」
梁晉燕:「為什麼這麼聽任宗明的話?」
「因為沒辦法啊。」甘斕聳聳肩膀,「有把柄在人手裡,搶不過鬥不過,只能逆來順受了,梁先生這種光明正大的『嫡出子』,是不會懂我這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女日子有多難混的。」
甘斕的語氣聽起來還算輕鬆,玩笑裡帶著幾分自嘲。
說到自己私生女身份時,她的目光都是很坦然的。
早年間甘斕也因為這個身份自卑過,甚至覺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就是個錯誤。
她在江南時生活在小鎮上,地方小,流言蜚語也多。
甘鈺雯作為一個單身母親,帶著兩個女兒,背後惹來了不少非議。
甘斕從很小的時候就時不時地會聽見別人指指點點,但她從未去問過甘鈺雯。
單親環境長大的孩子大都敏感,甘斕從小就知道甘鈺雯的不容易,所以她碰上這種事情都是偷偷和甘綦討論。
但甘綦也只比甘斕大了不到兩歲,她們姐妹兩個人對於自己的身份都很迷茫。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裡,甘斕和甘綦在這件事情上都是一起迷茫的。
真正轉變觀念,好像就是在十三歲那年的夏天。
是因為小北。
夏天鎮上有集市,某天傍晚,甘斕跟小北去了集市玩兒。
兩人在攤位前買螢光棒的時候,恰好聽見了鎮上的幾個人討論甘鈺雯——
說的話很難聽。
「就給人當二奶了,生了兩個孩子想上位,結果都是女兒,人家有錢人也不傻,怎麼可能認她。」
「那兩個孩子長大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上樑不正下樑歪……」
「可不是麼,那兩姑娘這年紀就能看出狐媚勁兒了。」
「虧她還是人民教師呢,這樣的人當老師,我都怕教壞孩子了,誰去跟上面反映一下啊?」
甘斕原本的好心情,都被這些話澆滅了。
她垂下頭,一個人默默地走出了集市。
小北跟在她身後。
兩人最後停在了一片沒什麼人的地方,甘斕席地而坐,抱著膝蓋,下巴抵上去,眼淚無聲地在眼眶裡打轉。
小北蹲到她面前,拽起身上的T恤給她擦了擦眼淚。
他說:「哭什麼。」
「你沒聽到嗎?」甘斕哽咽著反問他。
「我和姐姐都是私生女,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錯的。」
「讓你們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人才是錯的。」小北說,「你受委屈是因為你那個沒出現過的生物學父親。」
也是在那天,甘斕跟小北聊過之後,回去跟甘鈺雯認真談了一次話。
那次談話之後,甘斕才知道,甘鈺雯當年是被任仲文欺騙了的——
任仲文在認識她的時候就有婚約在身,但是並沒有告訴她,那個時代信息不發達,甘鈺雯在江南,也打聽不到任仲文的事情,更不知道他的身份。
任仲文騙她說自己在北城和江南兩座城市之間來回穿梭工作,甘鈺雯也信了。
他們談了快四年的戀愛,一度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甘鈺雯懷上甘綦的事後,任仲文就說要娶她,但後來以工作晉升為由一拖再拖。
直到甘鈺雯懷上甘斕五個月的時候,任仲文懷孕四個月的妻子找上門,甘鈺雯才得知自己所謂的戀愛,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