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你們吃吧
「臣哥怎麼了?」
休息時間,幾名年輕特警端著盒飯蹲在玻璃窗邊竊竊私語開小會。
「不知道啊,出去一趟回來就這樣。」
「臣哥最近的低氣壓有點兒頻繁啊。」
「是啊,剛才還跟人有說有笑的呢。」
蘇御敏銳發現華點:「跟誰有說有笑?」
實習生認真回憶:「一個女的,帶個小孩兒,臉沒看清。」
「小孩兒多大?」
「四五歲吧。」
嚴華朗一拍大腿,驚恐推斷:「難道臣哥是隱婚?!」
眾人無聲白眼。
蘇御側頭向他,壓低聲音:「兄弟,你猜離婚都比隱婚靠譜。」
鍾曉梨拿筷子順走嚴華朗飯盒裡的牛肉,隨聲附和:「就是,隱婚也太離譜了。就算咱們不知道,領導還能不知道?」
嚴華朗嗐一聲,煞有其事分析:「五年前臣哥還在部隊,真要結婚了那可是軍婚。軍婚是什麼概念你們知道嗎?不好離你們明不明白?」
身後一道冷冽聲音鬼魅般幽幽響起:「好離,只要現役一方提出請求或點頭同意。」
眾人皆是虎軀一震,同時驚恐轉回頭來。
「臣……臣哥……」
面前的高大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居高臨下俯視著幾人,清俊臉上晦暗不明。
蘇御率先覺察到危險來襲,暗暗屏住呼吸。
作為特警系統的高人氣選手與市實戰綜合技能賽的連任冠軍,一直以來紀隊長能動手絕不動嘴的高冷狠人形象都深入人心。但只有與他朝夕相處過的人才知道,這評價對,但又不完全對。
紀晏臣一隻手按在嚴華朗肩頭,語氣平靜:「嚴警官,這麼淵博的學識,都是在言情劇里學的嗎?」
嚴華朗叼著半個煎蛋,咽也不是,吐出來也不是:「我……」
「上次訓練射出空靶,今天已經看不清臉了。」
紀晏臣轉向埋頭假裝專心乾飯的鐘曉梨,「年紀這麼輕視力就這麼突出,轉正時我會建議你去後勤部門。」
鍾曉梨端著碗抬起頭,可憐兮兮:「嚶……」
凜冽視線繼續壓迫掃過眾人,停在蘇御這裡。
不等對方啟唇,蘇御先一步冷靜開口:「我錯了。」
眾人:???
他放下飯碗坐得筆直,言辭懇切與其他人劃清界限:「我應該在他們八卦領導的時候第一時間制止,讓他們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和狹隘,是我沒有做好隊內成員的思想工作,體罰還是檢討我聽從領導安排。」
眾人:呸!!!
紀晏臣冷笑一聲,唇尾剛剛掀起,門外突然傳進一道稚嫩童聲:「叔叔!」
被陰陽怪氣得如芒刺背的眾人同時抓住救星含淚激動回眸,一名身著旗袍的女子牽著一個小女孩兒站在門外,溫婉有禮:「不好意思,打擾了。」
紀晏臣目光壓迫巡過眾人,一干人等迅速埋下頭專心扒飯,一眼不敢多看。他走到門前,俯身跟小姑娘打了聲招呼,視線移到大人臉上:「有什麼事嗎?」
女子笑意溫柔,細聲慢語請求:「孩子剛才回去後一直很高興說見到警察叔叔了,念念不忘想跟您張合影,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紀晏臣略沉默,看著小姑娘滿懷期待地仰起小臉望著自己,點了下頭:「可以。」
女子連連道謝,領著女兒走進宴廳。紀晏臣走到桌子前拿起帽子戴上,旁邊幾個人也快速吃完飯收拾殘局。
齊笙乖巧站在房間中央等待,見她長得實在圓潤可愛,鍾曉梨走過來拿了一瓶牛奶蹲下給她:「乖乖,喝這個吧。」
小姑娘搖搖頭,很有禮貌:「謝謝姐姐,我姑姑說一會兒帶我去喝奶茶。」
女子也笑著向鍾曉梨道了聲謝,而後低頭柔聲囑咐:「寶貝,姑姑今天感冒了不舒服,一會兒回去別纏著姑姑了,媽媽帶你去喝。」
紀晏臣按在扣子上的手驀然一頓。
小姑娘的眉頭蹙緊,奶里奶氣控訴:「我不能纏著她,那個男人怎麼可以纏著她呀?」
女子耐心解釋:「那是姑姑的男朋友呀,要跟姑姑結婚的。」
齊笙撇嘴嘟囔:「姑姑才不會跟他結婚。」
「為什麼呀?」
「因為我不喜歡他,但是姑姑最喜歡我了。」
「別亂講,寶寶。」
女子抬起頭,見對方已經穿戴整齊走過來,歉意一笑:「不好意思,見笑了。」
「童言無忌。」紀晏臣蹲下來,輕聲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無論什麼年紀的女性都會被帥哥無條件俘獲,小姑娘看著面前人的臉,黑眼睛彎成了月牙:「齊笙。」
「小笙。」
紀晏臣抱著她站起身面向鏡頭,大掌細心壓了壓她的裙擺,望向她時黑眸里的凜冽悄然融開。
第一次見到自家隊長反差一面的眾隊員瞠目結舌,鍾曉梨驚悚低呼:「臣哥以後有女兒了就是這樣子的嗎?」
蘇御目光探究,壓低聲音:「真有了沒準兒比這還嚇人。」
照片拍過之後齊笙賴在紀晏臣身上不下來:「叔叔。」
「嗯?」他低眸看她。
她小聲悄悄說:「你長得真好看。」
紀晏臣沒忍住彎唇:「謝謝,你也很漂亮。」
小姑娘嬌羞捂著嘴,小聲告訴他秘密:「媽媽說姑姑結婚時我做花童,因為最漂亮的小孩才能當花童。」
紀晏臣眸底黯了瞬,若無其事靜聲問:「姑姑什麼時候結婚?」
齊笙認真想了想:「等她遇到王子的時候。」
小孩子給出的答案永遠在意料之外。
紀晏臣意外一怔,垂眼間看見她黑葡萄一樣的眼睛亮晶晶的,眼裡的笑意憧憬嬌憨,仿佛已經提前在童話書上看到了現場。
「王子會拿著水晶鞋,單膝下跪向公主求婚,是不是這樣的,叔叔?」
媽媽溫柔催促:「我們要回去了寶貝,別粘著叔叔了,快下來。」
紀晏臣俯身把懷裡的小人兒放下,抬手順了下她的劉海兒,輕輕笑了。
「是,公主都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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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來了?」
宋時薇站在走廊角落,抱著手臂,臉色清冷。
她身側的男人個子很高,面容白皙清秀,戴一副無框眼鏡,書卷氣很重,像是醫學院的溫柔學長。
他溫聲解釋:「昨晚想去找你,但電話一直沒人接。我以為你出外勤了,給你哥打電話想打聽一下,他說今天要跟長輩們一起吃飯。」
「那也跟你沒有關係。」
宋時薇別開臉,耐心因為剛才席間被長輩盤問半天而告罄,「我們已經分手了,你擅自主張過來,我很尷尬。」
明敘無聲嘆一口氣:「上次是我不好,我們好不容易熬過異地在一起了,我不應該不支持你的工作。」
見她緘默不語,他繼續說:「我今天來這裡的意圖很明顯,你也沒有跟家裡人說我們分開了。」
他神色誠懇:「時薇,上次的事情就翻篇好不好?」
「我沒有跟家裡人說,是因為還沒來得及。」
宋時薇靜靜看著玻璃牆外的花,語氣冷靜,「在我心裡我們已經徹底分手了。」
明敘望著她的臉:「當時吵架,我和你都說了很多氣話,現在我們各自冷靜過了,如果只是因為工作忙就分手的話,以後再回想起來這段感情不是很遺憾嗎?」
宋時薇微微擰眉,轉回臉抬眸看他:「不是因為工作忙,而是你不認可我的工作價值。在你眼裡我的付出和我的收入不匹配,因為你衡量一份工作好壞的標準是金錢,但我不是。」
她靜了靜,低聲說,「我們兩個的價值觀有分歧,這才是根本原因。」
「我不想這麼上綱上線。」
面前人眉目也隱隱泛沉,「或許我之前是給過你這種感覺,但那些不是我本意,我只是心疼你一個女孩子在做這麼辛苦又危險的事情。」
他沉默半晌,又道,「讓你辭去工作的話是我當時頭腦一熱,說得欠妥,我向你道歉。」
「我接受,但是我現在說這些不是氣話。」
宋時薇放下手臂,聲音平靜,「我冷靜回想了我們在一起這幾年,可能我們並不合適,只不過是因為異地和分分合合的緣故被忽視了,這次只是積攢的問題因為工作爆發了而已。」
不知是被她哪句用詞刺激到,男人轉回頭,唇邊笑意暗冷:「你覺得我們哪裡不合適?時薇,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你有真正了解過我,或者給我機會讓我了解你嗎?」
他的語氣逐漸褪去溫和,暗藏尖銳,「或許我自私狹隘,唯利是圖,有時候大男子主義,人品也沒你那麼高尚,那你呢?你就一點問題也沒有嗎?」
空氣瞬間凝固到冰點,宋時薇暗暗咬唇不語,眸里一片冷色。
片晌寂靜之後,明敘的臉色恢復如初,淡定整了整自己的袖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痛,沒有人有義務無條件包容你。」
「用拼命工作掩飾自己的情感障礙,這是個辦法,但不是長久之計。你如果學不會把自己敞開,再談多少次戀愛結果都是一樣。」
宋時薇定定盯著面前人的臉,胃裡湧出的情緒死死堵在她喉嚨,哽得她唇角繃緊,臉頰潮紅又蒼白。
每次爭執到最後都是落在這一點上,他永遠知道怎麼精準刺到她的痛處,把她對兩人關係的定性迅速變成他單方面對她的指責。
她心知肚明他在混淆主題,可偏偏他所說的是她最自卑和難以介懷的心事。
她的沉默是對自己的逃避,但在他的眼裡卻是對他的理虧。
故意晾她片刻之後,面前人的語氣明顯和緩,泰然遞出台階:「今天我﹣-」身後突然傳來的腳步聲打斷了兩人的膠著。
明敘看到來人後,換上平常在人前那副溫潤如玉的模樣:「叔叔。」
宋時薇站著沒動。
宋唐走到兩人身前,見女兒臉色難看,和藹笑問:「怎麼了,拌嘴了嗎?」
明敘唇邊的弧度無懈可擊:「沒有,叔叔。我醫院還有事,改天再來看您。」
宋唐點點頭,還沒等客套,身旁的人寒聲戳穿:「都分手了,還看什麼?」
宋唐錯愕看向明敘,對方的微笑依舊鎮定:「她總是這樣,愛說氣話。我先走了,您留步。」
待人走遠後,宋唐看著女兒繃緊的蒼白側臉,小心翼翼詢問:「因為什麼吵架?」
宋時薇沉著臉緘默不語,他也不再追問,有些拘謹道:「先回去吧,甜品剛上來,有你喜歡的蛋糕。」
她抬起眼,眸底漆黑看不清情緒:「我不喜歡吃蛋糕,已經很久沒有吃過了。」
面前人表情尷尬:「你以前不是﹣-」
話說到一半他自覺噤聲。
宋時薇定定望著他,苦澀扯唇:「多久以前?」
氛圍壓抑窒息,宋唐眼底閃爍,語氣訕訕:「還有水果,吃點水果吧。」
宋時薇攥緊手裡的包轉身邁步,沒有再看他的臉。
「你們一家人吃吧。」
*****
從酒店出來,宋時薇遲鈍覺察到自己的狀況不太好。
大概是急火攻心,接連兩場爭執令她心火浮躁,灼得五臟六腑都錯位生疼。
她站在台階下深深呼吸,克制住眼前的暈眩,知道自己現在應該立刻回家吃藥再睡上一覺,但是她此刻非常不想回去。
平常生活里的所有情況她都可以一個人應對,唯獨生病時她會矯情,她害怕獨自一人。
宋時薇沿著酒店前的路往家的方向走,速度很慢,腳步也漸漸發軟。
路過廣場時她買了杯熱飲,付款後她想找一處坐的地方休息,卻在中途意外被一片薔薇花海留住了腳步。
廣場旁一棟上個世紀的白色小洋樓,建築外觀極具老江州的詩情畫意,房主應該也是位浪漫的人,院子裡種滿了粉白相間的薔薇,繁茂穿過柵欄。
宋時薇在牆外駐足,鼻息間的香氣淺淡縈繞,她恍惚有些失神。
這樣茂盛的花,湖平也有。
九年前的那個夏天,也是六月,她一個人坐在學校的薔薇花下,哭了整個晚上。
第二天她坐上離開湖平的飛機,再也沒有回去過。
宋時薇仰起臉,眉目間的淡淡郁色被微風輕拂過。
她抬手撩了下額前被吹亂的碎發,深深吸了一口甜淡的香氣,轉過身時,意外怔住。
男人站在她身後不遠處,黑色制服下的身形利落挺拔,隱匿著賁張的力量。
他靜靜望著她,疏冷眉眼無聲嵌進夏色。
「好巧,又見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