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綰看到明羲的目光轉向那古老桃樹上的青桃,深吸了一口氣。
「他……」傅綰開口說出聲,聲音有些顫抖。
她已經隱約猜出了這兩顆桃子是用來幹什麼的了。
寧蘅的目光停留在古老桃樹上的那兩顆青桃,眸光深沉。
他輕輕「嗯」了一聲:「繼續看吧。」
明羲站起身來,伸出那隻沉重的手,將古老桃樹上的那兩顆青桃摘了下來。
在青桃離開這桃樹的一瞬間,青桃依舊清脆水嫩,上面的小小絨毛掛著露水,看起來可愛又青澀。
但是那株桃樹,卻仿佛蒼老了幾萬歲一般,漫天桃花從樹梢剝落,紛紛揚揚的落下。
桃花離了樹,就迅速乾枯,而桃樹的枝幹,也馬上枯萎,成了又老又脆的朽木。
所有人都以為是這株桃樹給了那兩顆青桃養分,殊不知,其實是這兩顆神奇的青桃給予桃樹生長的靈氣。
這株桃樹,年歲與天地一般大,在這個世界誕生的時候它就在這裡了。
它默默地生長了千百萬年,終於是……結出了兩顆果實。
明羲在來到桃洲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兩顆果實,在他第一次見到它們的時候,它們就是這般青澀模樣。
青桃承天地靈氣而生,與世界共年歲。
這是兩顆神奇的青桃,明羲雖然知道這兩顆桃子可能會有很多用處,但從未想過要把它們摘下來。
就這麼生長著,也挺好的。
但是現在明羲不得不將這兩顆桃子給摘了下來。
明羲伸出手,拿袖子擦了擦青桃上的水珠,然後張開口,將青桃的果肉咬下來。
青桃酸澀,不似成熟的果實一般好吃。
明羲的眉頭皺了起來,他一邊吃著桃子,一邊輕聲說了一句:「真的好酸。」
他默默地將兩個青桃全部吃完了。
只餘下兩個小巧的桃核。
圓潤飽滿。
傅綰定睛一看那兩個桃核,似乎知道了些什麼。
明羲從袖子裡抽出了他那把光潔的刻刀,刻刀兩面平滑,根本沒有未來琢世上會有的花紋。
他的刻刀停在桃核之上,轉動手腕,刀走如龍蛇起舞,繁複華麗。
明羲不愧是一位完美的巧匠,如此小巧的兩顆桃核在他的手上竟然逐漸顯出了它的脈絡。
依著桃核上原有的紋路,明羲在其中一顆一寸大的桃核上刻出了山河湖海,有海洋陸地,森林草原,亦有荒漠與高山。
這一顆桃核,他採用了陽刻的方式雕刻,萬千世界皆出於他刀下,與天地同歲的桃核上蘊含著的淡淡靈氣飛過桃核表面的大千世界,染了些靈動的顏色。
一個完完全全的小世界,在明羲的妙手下逐漸成型。
傅綰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反正她醉心於明羲的巧匠妙手,也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等到第一個桃核雕刻完,明羲的雙手又顫抖著拾起了另一個桃核。
傅綰注意到了他有些顫抖著的雙手,捂嘴驚訝。
明羲雕刻東西,他的手一向很穩,容不得出半點差錯。
但是在雕刻完第一個桃核之後,他的手竟然已經顫抖了起來。
「他在雕刻一整個世界,這豈是輕易能做到的?」寧蘅看著明羲忽然之間變得有些佝僂的背影,忽然開口說道,「人死魂滅,本是天數,他這是在逆天而行。」
記憶里的明羲聽不到兩人說話,只默默地拾起了另一顆桃核。
這個桃核,他採用陰刻的手法雕刻。
六道輪迴、陰曹地府,圍繞整個陰間的三途河,還有河邊鮮紅似火的彼岸花,以及整個陰間所有的細節,都在他的刀下呈現。
一顆桃核築山河湖海,是桃洲的陽間。
而另一顆桃核築六道輪迴,是桃洲的陰間。
在雕刻的時候,傅綰髮現明羲的手依舊是很穩,沒有絲毫顫動。
但他手上那柄刻刀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古老的紋樣逐漸攀上刻刀的刀身,那是曾經的桃洲的模樣。
這些紋樣出現在琢世上面的時候,還很清晰。
但歷經了千萬年的滄桑,傅綰他們在桃洲看到的那把琢世,卻是傷痕累累,千瘡百孔。
不知過了多久,明羲終於放下了刻刀。
已經成了「琢世」的刻刀從他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發出叮噹一聲。
明羲頹然靠在了那顆老朽的桃樹下,雙手無力地抬起。
從他蒼青色的袖袍之中,飛出了無數個靈魂,往那兩顆桃核之中湧入。
這兩個桃核天生便蘊含著神奇的力量,經明羲妙手雕刻,竟然真成了一個自成體系的小世界。
兩顆桃核吸納了那些殘破的靈魂,兩兩相對而轉,旋轉時的節奏仿佛玄奧的天機。
而明羲,只抬眸看了一眼在他面前悠悠旋轉著的兩顆桃核,便頹然閉上了雙眼。
為築這個桃中世界,塑六道輪迴,他的盤古血脈已然耗盡,滿身修為盡散。
現在的他,不過是一個垂暮之人而已。
於是,白日崖的山巔之上,只餘下蒼老的人與樹,還有兩顆悠悠對轉的桃核,以及一把「琢世」。
傅綰看著眼前的畫面,竟說不出什麼話來。
沒想到……桃洲的來歷竟然是如此。
看現在明羲的回憶,他為了雕刻桃洲,顯然已經身死。
但現在在琢世之中的那位器靈明羲,又是誰呢?
但這一切,只能是她的疑問,因為眼前記憶的畫面,已經淡了下來。
傅綰的手,冷不防被寧蘅牽住了。
而後,畫面一黑,熟悉的失重感傳來,他們又回到了明羲的小空間之中。
那小空間裡桃花樹還是開得茂盛,傅綰知道這桃樹不是真實的,而是明羲出手雕刻而成。
縱然有那兩顆先天青桃的靈氣相輔助,但也可以看出明羲雕刻技藝的精妙。
這裡的一切,都出自他手,所以他的那把刻刀,才有「琢世」之名。
「他死了嗎?」傅綰站在無字碑前,喃喃出聲,問寧蘅道。
「死了。」寧蘅修長的手指撫過那石碑,輕聲道。
見傅綰的眼中似有疑惑,寧蘅只能繼續解釋:「現在琢世里的器靈明羲,並不是明羲,當年的明羲在耗費自己修為心血雕刻桃洲的時候,應當是遺留了幾分血脈在琢世之上,所以現在的琢世才會有如此紋樣。」
「時間長了,就算是死物,總歸是會發生一些變化,想來是琢世上的明羲血脈與這刻刀相感應,生出了這個明羲來。」寧蘅淡聲說道,「他擁有明羲的手藝,還有明羲的部分回憶,他是明羲的一部分,但不是完整的他。」
「本來他不會如此早覺醒,但丹元真人不慎將琢世遺落到桃洲之中,才產生了一系列神奇的變化。」寧蘅耐心解釋,「於桃洲而言,琢世是創造這整個世界的法寶,所以琢世掉入其中,於桃洲而言就變得無比巨大;於琢世本身而言,內里原本正在沉睡著的器靈明羲也因為這個世界裡熟識的靈魂感召,醒了過來。」
傅綰點點頭,似懂非懂,但還是沒那麼懂。
她又想起了陸溪,還有陸溪那殘損的魂魄。
於是傅綰忍不住問道:「但是,永久地在桃洲之中輪迴,囿於兩顆桃核之中,對於這些靈魂來說,是好事嗎?」
寧蘅聽聞傅綰此言,竟然笑了出來。
他伸出手,輕輕彈了一下傅綰的腦門,貼近她的臉柔聲問道:「你還沒看出來嗎?」
傅綰被寧蘅的盛世美顏懟著臉,表示自己受不了,連忙往後退了兩步,擺手說道:「你不願意說,那……那就不說了,誰愛聽你說。」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是她其實還是很想知道的啦!
似乎看出了傅綰眼中的好奇,寧蘅輕嘆了一口氣便開口。
「世人皆言積攢功德,以今世之苦換來生福德,其實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寧蘅還是解釋了,「在無數次的轉世輪迴之中,他們修身修心,靈魂的殘缺終歸會在一次次的輪迴里被慢慢修補。」
「待到靈魂完滿,修為大成之時,自然可以衝破這桃洲的桎梏,這也是桃洲為何沒有元嬰期修士的原因,因為修為能夠到元嬰期的桃洲修士,說明他們的靈魂已無破損,便可飛升而去,來到我們的修仙界中。」寧蘅仰頭望著明羲小空間裡的藍天,如是說道,「眾生皆苦,道阻且長,前路並非沒有絲毫希望,只需一路向前即可。」
傅綰點頭,覺得不愧是女主,說話都如此有哲理。
看來,這些年來,也從桃洲之中走出去了不少人。
所以他們兩個人看了這麼久明羲的回憶,卻還有一個關鍵的問題沒有解決。
「那麼……」傅綰忍不住開口,當一個沒有感情的推動劇情機器,「我看也看了明羲的回憶,又要怎麼把琢世從這裡帶出去?」
他們來到琢世之中,便變得跟桃洲中人一般渺小,又要如何拿起那大得能夠比肩天地的琢世?
「你說這個?」寧蘅本來是往前走了兩步,聽到傅綰如此問,便回過頭來看她。
寧蘅露出一個極淺極淡的微笑,如水中的蓮花虛影一現。
「既然已知來龍去脈,一切交給我便可。」他的聲音堅定。
傅綰看到她自信的眸子,顯出些瀟灑飛揚的風采來,心口仿佛被撞了一下,小小地違心了一次,忍不住為女主打call。
但下一刻,寧蘅便說出了讓她震驚的話。
「要將琢世縮小很簡單,將提供靈氣來源的器靈明羲從中踢出去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