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姬越下朝直奔鍾靈宮,衛斂已經醒了,還沒有起來,怏怏地靠在床頭懶得動彈。
見姬越進來,衛斂往外只看一眼,就縮回被子裡把頭蒙上了。
姬越失笑:「又躲著不見人?」
衛斂不出聲,把自己裹在被子裡,當姬越不存在。
姬越故意威脅:「那就休怪孤再綁你一晚上。」
衛斂憤怒地坐起身,惱火地瞪他一眼,充滿控訴,終是什麼都沒說。
姬越自顧自說下去:「昨日那班刺客已經招了。是江湖上一個殺手組織,接了懸賞,裝成雜耍班子混進王宮的。孤已依律處置。」
衛斂低頭應了聲:「哦。」
「刺客的事說完了。」姬越含笑,「現在該說說你的事了。」
衛斂抱膝,下巴枕在被子上,小聲道:「讓你折騰一夜還不夠嗎?」
他身子到現在還酸著呢。手腕被綁得太久,紅印都沒有消下來。他自己看著都覺得悽慘極了。
「一碼歸一碼,孤還沒問清楚。」姬越還不至於過了一晚就把正事忘得一乾二淨,「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如實交代。」
衛斂抬頭:「交代什麼?」
「比如,你師傅是誰?」
姬越對衛斂口中的師傅相當好奇。能教出衛斂這樣的徒弟,必然是位奇人異士。但在他最初調查的楚國公子斂資料中,並沒有一個如此厲害的人物。
衛斂說:「是位世外高人。」
姬越問:「既是世外高人,怎麼會出現在楚王宮?」
「緣分。」
「什麼?」
衛斂道:「師傅名君竹,是個極神秘厲害的人物。我九歲時在宮中遇到他,他說命中注定與我有段師徒緣分,便來王宮找我了。」
姬越:「……」
果然很隨緣。
「他都教了你些什麼?」
「一開始什麼都沒教。」
「?」
衛斂解釋道:「他初見我時,就說了我們有緣才來當我師傅這一句話,然後丟給我一大摞書,讓我好好看,等他下回來時驗收成果,說完人就走了。第二回見他時,已是半年後。」
姬越:「……」
這師傅怎麼聽怎麼不靠譜。
試想堂堂一國公子,某日突然遇到一個來路不明的人,莫名其妙說「咱們有緣你拜我為師罷」,然後啥也不教,丟下一堆書就失蹤了,任誰都覺得此人精神有疾,豈會把這話放在心上。
至於那些書,要麼壓箱底,往壞了想,誰知道那陌生人是否居心叵測,不拿去燒了都是好的。
「那些書五花八門,醫書有之,兵書有之,武功心法有之,專門給孩童看的小人書也有之。」衛斂道,「大都是入門級別。」
雖是入門級別,可若無人引領,光憑看書去悟,也著實是晦澀難懂。衛斂當時才九歲,任何一個孩童得了這堆書,估計都只會對小人書感興趣。
「半年後師傅再來,問我看了多少,我說十之八.九,師傅一笑置之,又問我這十之八.九中看進去多少。」
姬越心想,衛斂聰明至此,大概是全看進去了。
果然,衛斂說到這兒,神色有些驕矜:「我說,全部。」
直至今日,回想起當年師傅目瞪口呆的模樣,衛斂都感到有意思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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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衛斂乍然得了這麼一機緣,若是尋常孩童或許不能把握機會,可衛斂何許人也。六歲便懂人心,九歲時更有不遜於成人的心性。他經歷過弱小的苦楚,便對變強一事無比執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整整半年,除了那十之一二的小人書,以及他實在無甚興趣的巫蠱咒術,其餘奇門遁甲、岐黃之術、武功入門……全被他鑽營透了。
半年後君竹再至,問:「那些書看了幾何?」
他想,九歲的孩童,能看十之一二都了不得了,一個字兒沒看也不是不可能。
衛斂答:「十之八.九。」
君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他給的那些書,便是個成人若無基礎,也難吃透,這孩子大約是走馬觀花看了一回,不解其意罷。
於是他問了第二句:「看進去幾何?」
衛斂便道:「全部。」
君竹只覺初生牛犢不怕虎,黃口小兒很張狂。他含著玩笑的心態道:「好,那我便來考考你,看你到底讀懂了多少。」
……考完的結果是君竹呆若木雞,當場自閉。
無論他問什麼,衛斂都能夠對答如流,甚至舉一反三,堪稱天縱奇才。
「果真是個天才。」君竹如獲至寶,嘖嘖稱奇,「小孩兒,你通過考驗了。從今日起,我便正式收你為徒。」
衛斂並未喜形於色,反倒冷靜地問:「既是命中注定,您難道還能不收嗎?」
「你這小孩兒,小小年紀,還挺機靈。」君竹傲然道,「我是個天才,我的徒弟,自然不能是個蠢材。若這半年來你毫無收穫,我便不管那勞什子命數,不收你了。」
「不過事實證明,小孩兒,你非池中物。」
「我願意收你為徒,你可願拜我為師?」
衛斂毫不猶豫,端端正正行了拜師禮。
宮裡那些見了公子都有意放水的先生,與眼前這位一看便高深莫測的神秘青年,誰能教他更多有用的東西,衛斂心裡清楚。
君竹喝了拜師茶,新得了個天才徒弟,興致很高:「為師叫君竹。小徒弟,記好了。以後為師會常來,教你些更深層次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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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實他來的頻率並不高。」衛斂說,「短則三五月,長則一兩年。每回來都是在我瓶頸期指導幾句,再丟下更深奧的書,就又走了。」
可謂是完完全全的放養。
衛斂真算得上是自學成才。
君竹來無影去無蹤,這麼多年出入王宮如入無人之境,沒被任何人發現。除了衛斂,無人知道他的存在。
便是這麼多年過去,衛斂也並不知道師傅的來歷。
姬越聽得饒有興致:「真是位高人。」衛斂能有如此奇遇,也是造化。
平心而論,姬越很感謝那位素未謀面的衛斂師傅。若不是他,衛斂從小過得大概還要再艱難些。
這硝煙瀰漫的世道,唯有強者才有說話的底氣。
而弱者甚至沒有自保的能力。
「是啊。」衛斂深以為然,「這麼多年,我也沒見過他幾面。旁人莫說知道他,連知道我會武功之人都少之又少。最早便是我私下練劍時,被長生偶爾撞見。我索性也教他習武,替我辦事。」
「現在,」衛斂看他,「又多你一個了。」
早不止姬越一個。昨夜他在大庭廣眾之下露的那一手,整個秦國都要知道楚國送來的質子是個不簡單的角色了。
他這回可真是,把所有的底牌都亮出來了。
姬越思及衛斂的身手,又想到衛斂初來秦國那時他將人折騰得不輕,突然感到一陣汗顏。
他遲疑地問:「衛斂,你說實話,你當初是不是……想過殺孤?」
衛斂初來乍到的那一段日子,過得委實不算好,也是姬越後來最心疼後悔的一段時光。他以為衛斂弱小,那時無法反抗,過得那般委屈,越想越不得勁兒。但事實證明……衛斂是完全有能力報復的。
姬越突然覺得自己能活到現在真是命大。
原來那時候不是他放過衛斂,而是衛斂放過了他……
實力旗鼓相當的對手,隱藏在暗處的那一個更容易成功。
說到這點,衛斂也想起來了。
由於姬越初期的阿萌行為,他那會兒可是……
每,天,都,想,弒,君,呢。
再結合昨夜姬越綁著他為所欲為的過分行為,衛斂越想越惱。
昨晚隨便姬越怎麼玩,不代表事後他不記仇。
衛斂冷笑一聲,迅速抽出藏在床單下的匕首,抵在姬越脖頸上:「你說呢?」
姬越:「……」
好的,懂了,衛小斂當初是真想殺他。
不對,床單下為什麼會藏著匕首啊!
這點深思一下其實也不難猜到,警惕性高安全感低的人,在床頭藏把武器是基本操作。姬越亦是如此。
但姬越想想還是一陣後怕。他並不知道床單下藏著這麼鋒利的武器,要是昨晚玩得過分時傷到衛斂怎麼辦……
儘管這概率微乎其微,但事關衛斂,必須得是百分之零。
胡思亂想間,姬越又想起一個細節。
昨夜行至後來,衛斂已經發出泣音,手指抓著床單的那一塊,恰好就是藏匕首的地方。
他把衛斂欺負得連殺他的心都有了……
而那時他做了什麼?
他聽到衛斂的哭音,欺負得更狠了……
衛斂的手指停在那塊區域,揪緊半晌,還是無力地鬆開,任由他繼續。
原來那片床單下藏著匕首。
姬越越想越心虛。
謝衛斂不殺之恩!
雖然心裡已經慫了,姬越還是堅持面子不能丟,儘管他的臉早在衛斂面前丟盡了。
但姬越拒絕承認。
他冷冰冰道:「衛斂,你想造反?」
衛斂含笑,親昵地蹭了蹭他的唇:「你待我好,我就侍君,你待我不好,我就弒君。」
他湊得這麼近,身上的被褥滑落大半,露出那一身雪白肌膚與引人遐想的痕跡。
姬越:「……」
孤死了。
這誰頂得住。
姬越心中默念清心咒,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
偏生衛斂抵著他脖頸,貼耳輕聲道:「……是夫君的君。」
姬越:「……」
去他的冷靜!
匕首掉在地上,發出「叮噹」一聲清脆的聲響。榻上的青年早就被姬越按了下去,烏髮披散著,微仰著雪白脖頸,眸光一片清潤。
姬越低頭吻了吻他。
「為夫待你好一輩子。」
「你便侍君一輩子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