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藝結束後,遊人散去。幾名大漢正收拾行李。為首的抓了把銅錢,對麥爾娜舔著臉笑:「姑娘,這錢您拿去。要不是您,咱們兄弟今兒還不能得這麼多少賞錢呢。」
他們是走南闖北的雜技班子,今天也想趁著上元節人多熱鬧,在鬧市賣藝好好賺一筆。也不知是走了什麼運,途中碰上這名美若天仙的姑娘,願意加入他們。
「不必了。」麥爾娜毫無興致,轉身就走,「我玩夠了。」
「誒?姑娘——」大漢欲攔,紫衣女子卻轉眼就不見蹤影。
他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奇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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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來客棧。
麥爾娜一踏入房間,兩名侍女立刻像見了救星一樣。
「聖女大人,您可算回來了!」侍女險些喜極而泣,「聖子大人在隔壁等您。」
麥爾娜翻了個白眼:「他管我幹嘛?我不去。」
「我不管你,你遲早要作死自己。」冷峻的異域男子出現在門口,兩名侍女右手置於左肩行了個禮,心照不宣地退出屋,將門掩上。
麥爾娜聽他這樣的語氣就不爽,拍桌而起:「阿斯蘭,你是聖子我是聖女,咱們平起平坐,你無權管我!」
「姥姥命我看著你,她的擔心果然不無道理。」阿斯蘭冷聲,「你以為這是哪裡?這是秦國的地盤。我知道你貪玩,可這不是你放肆的地方。我們現在是梁國的使臣,一舉一動都代表大梁。你今天溜出去要是闖禍,我們如何跟王交代?」
「我知道分寸!我只是想去看看他們的節日!」麥爾娜不耐煩道,「你能不能別總把我當小孩子?我睡過的男人比你見過的女人還多。」
「……」
阿斯蘭沉默地握緊拳頭。
「哦對了。」麥爾娜故意笑道,「我今天遇見一個很有趣的男人。他雖然戴著面具,可我感覺肯定比你好看……」
「你和他上床了?」阿斯蘭眼底泛起戾色。
在大梁,只要是個年輕好看的男子,就可以爬上麥爾娜的床榻。
……除了他。
「不,他是個斷袖。」麥爾娜遺憾道,「真可惜,還想嘗嘗他的陽氣。那麼純淨的氣息,一定可以讓我功力大增。」
阿斯蘭聽到他們並未有肌膚之親,神色稍緩,略一打量麥爾娜,輕嘲道:「你以為是你放過了他,殊不知是人家算計了你。」
麥爾娜柳眉倒豎:「你什麼意思?」
阿斯蘭淡淡道:「你不妨看看,你身上少了什麼東西。」
麥爾娜往自己身上一摸,眼中一驚:「我的還魂丹呢?!」
梁國巫毒盛行,身為梁國聖女,更是一身毒物,自然也會隨身攜帶可解百毒的還魂丹。
那丹藥極其珍貴,不少藥材舉世罕有。她也才只煉了一顆,貼身保管,視若寶貝。
怎麼會被人順手牽羊!
麥爾娜細細回憶,發現她試圖驅動媚術蠱惑青衫男子時,對方從頭到尾都是清醒……恐怕也是在那時候,她身上的丹藥被他取走。
她以為自己看上一塊肥肉,竟不知自己才是被盯上的那個。
「可惡!真是只狡猾的狐狸,我竟被他騙了!」麥爾娜氣得跺腳,「不應該啊,我武功已屬一流,他想從我身上神不知鬼不覺取走東西,豈不是絕世高手?」
「所以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秦國臥虎藏龍之地,叫你小心為上。」阿斯蘭警告。
麥爾娜吃了虧,沒臉再反駁阿斯蘭,只得忿忿坐下,咬牙切齒:「別讓我再遇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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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越和衛斂順著人流走在街上。姬越並未詢問那名女子對他表演了什麼,倒是衛斂問道:「你說那女子是怎麼躲進箱子裡的?」
「箱子裡有機關,藏在暗格即可。」姬越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箱子可沒多餘的地方容下一個成人。」
「只要會柔術,一個成人折起身體塞進縫隙也不是稀罕事。」姬越道,「何需大驚小怪?」
「哦。」衛斂作恍然大悟狀,「還是你聰明。」
姬越瞥他:「是你笨。」
這就讓衛斂有點不服氣了。
他可是天下第一聰明人物。
至於姬越麼……就勉強封他個第二罷。
「前頭在猜燈謎。」衛斂望向不遠處人頭濟濟的地方,「我們不如比比?」
看誰更聰明。
「比就比,還怕你不成?」姬越驕矜道。
兩人又到了最前頭。賣花燈的是個老伯,用來賣的燈籠放在一邊供人挑選,杆子上還掛著一盞盞玲瓏小巧的燈籠,上面寫著燈謎。誰若是猜中,誰就可以免費將那盞燈籠取走。
已有些才子取了幾盞燈籠,送給心愛的姑娘。活動還在繼續,老伯念著一盞桃花燈上的謎題:「弄璋之喜,打一……」
衛斂答:「甥。」
「喲。」老伯一愣,隨即笑道,「公子我這還沒念完呢,您就知道是猜字。你答對了,這盞燈歸您。」
衛斂搖頭:「在下不要燈籠,只想與旁邊這位一較高下。」
不然他兩比試起來,遲遲分不出勝負,這整個攤子上的燈籠都不夠送的。
老伯見人不要燈籠,只猜燈謎,哪有不同意的。他清了清嗓子,開始念下一個謎題:「鳥落山頭不見腳,四處皆水無處找,打一……」
姬越淡淡道:「島。」
老伯一噎,默默換了下一個:「一陰一暗,一短一長,一晝一夜,一……」
衛斂率先道:「一熱一涼,是個明字。」
老伯:「冬天蟠龍臥,夏天枝葉開,龍鬚往上長,珍珠……」往下排。
姬越搶答:「打的是植物,謎底是葡萄。」
老伯:「……」
還能不能讓人把話說完了?!
若是其他人,他說完謎面後還得安靜上一會兒,給人思索的時間。這倆人是怎麼回事?想出答案的功夫比他說話的功夫還短!
要不是說了不要燈籠,他絕對當二人是來砸場子的。
他二人兩兩交鋒,勢均力敵,倒吸引了不少人矚目。人人都尊崇讀書人,更對才貌出眾之輩有敬佩之心。姬越與衛斂雖用面具遮了容貌,一身氣質卓然於眾,更遑論所表現出的才思敏捷。
當下就有許多人圍觀二人較量。老伯見聚攏來的人愈來愈多,笑得合不攏嘴。人越多,他燈籠也能多賣幾盞。
為了讓比試更精彩,引來更多人圍觀,老伯可謂是選出最難的謎題,意圖考倒二人。奈何似乎沒什麼能在這兩位面前稱得上難題。通常都是老伯話講半句,圍觀人群還未開始思考,兩人就已將答案說了出來。
差距不過毫釐之間,有時甚至異口同聲。誰也不占上風,誰也不落人後。
人群中有人喝了聲精彩。
及至最後老伯搖頭道:「二位郎君,謎題都沒啦。」
衛斂問:「可有分出勝負?」
有好事者在一旁高聲道:「不分伯仲!正好都答出九道!」
又是平局。
衛斂輕嘆:「看來今日是分不出來了。」
姬越隨手挑了盞兔子燈:「老伯,這盞能送我麼?」
老伯當然毫無異議。若真按照規矩,他今天整個攤子都得賠進去,對方願意只拿一盞,他自是歡喜。
姬越頷首道謝,轉手將那盞兔子燈遞給衛斂:「拿著。」
衛斂訝然:「給我?」
他要這兔子燈做什麼?
「送你的。」姬越勾唇,「小狐狸喜歡吃兔子,應該也喜歡兔子燈。」
衛斂:「……」
兔子和兔子燈毫無關係。
不對,他和小狐狸也毫無關係!
衛斂還是將燈籠接過,拎在手中看了看,又放下了。
民間的兔子燈做工粗糙,遠沒有宮中秦王賜他的琉璃盞精緻好看、價值連城。
但衛斂其實更喜歡這盞兔子燈。
琉璃盞是秦王賜給公子斂的。
兔子燈……
是姬小越送給衛小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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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斂提了燈,轉身要從人群中出去,中途又被另一人攔下。
「二位留步。」一名相貌堂堂、氣質儒雅的男子上前作揖道,「在下張旭文,字恩伯,是今年準備科考的秀才。今觀二位猜燈謎,才華橫溢,令在下嘆服,遂起結交之心。不知二位是否也為應試的秀才?在下可否有幸與二位相識?」
衛斂看他,面具下的臉剛禮貌性地勾起一絲笑,手忽然被姬越一把牽住。
「他不想認識你。」姬越冷淡地說了一句,當著人的面把衛斂一把拉走了。
張旭文:「……」
「什麼人啊,這麼傲。」他的同伴上前,為他打抱不平,「張兄,你沒必要搭理他們。不過就是猜幾個燈謎,能有什麼真本事?倒是張兄你,來日金榜題名,朝堂殿試,可要在陛下面前引薦引薦兄弟我啊。」
張旭文阻止道:「子飄,別胡說。」
面上卻也有勢在必得之色。仿佛那高中狀元之人,定然是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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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衛斂被姬越拉出好遠,才終於扯回袖子,「你走那麼急做什麼?」
姬越不爽地問:「你對他笑做什麼?」
你知不知道你笑起來那麼好看,是會讓別人喜歡上你的。
孤不允許!
衛斂:「?」
姬越在意的是這個?
衛斂無奈:「那只是基本禮貌……」
姬越更不爽了:「也沒見你對我有多禮貌。」
衛斂在他面前放肆至極。
「……」
衛斂簡直拿姬三歲沒轍。
「那我不對他笑了。」衛斂彎了彎唇,眼中笑意盈盈,「只對你笑,可好?」
姬越被這一笑晃花了眼。
良久才低聲道:「……好。」
人來人往的街道,二人仿佛被定格了身形,紛繁思緒悉數被一張面具掩蓋。
周身萬千燈火通明,不及對方眸中星河燦爛。
「郎君,買盞蓮燈罷。」一名少女拎著籃子,打破二人之間微妙的氣氛,「放在河裡許願,河神聽到願望,會很靈的。」
姬越轉身,這才發現他把衛斂拉到了河邊。無數男男女女蹲在河邊放著蓮燈,闔眼許著心愿。
鬼神之事,信則有,不信則無。若非母親的事,姬越其實是不信鬼神的。當然即便是現在,他也不是把信仰寄託於神明的君王。
但見到賣河燈的小姑娘,姬越還是問:「多少錢一盞?」
小姑娘伸出五根手指:「五文錢。」
姬越給了她十枚銅板:「要兩盞。」
「好嘞。」
小姑娘得到十文錢,歡歡喜喜地走了。衛斂望著姬越手中的兩盞蓮燈,眸色微動。
他突然就有點好笑。
他們彼此戴著面具的時候,才是最真實的模樣。
姬越將其中一盞給他:「我們去放燈。」
衛斂收回思緒,說:「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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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上畫舫輝煌,槳聲燈影,笛聲與琵琶隔岸相和。不必相識,相逢便是知音。
水面波光粼粼,倒映出一輪渾圓的月影。
一盞盞粉色蓮燈盛放於水面,順流而下,載著人們的心愿流到傳說中河神的宮殿。
衛斂和姬越找了個人少的角落,蹲下身,將手裡的蓮燈輕輕放到水中。
許願的時候,衛斂闔眼,有片刻遲疑。
他的願望是什麼呢?
若是在一月前,恐怕是殺秦王,平憤懣。
而今卻也沒這個想法了。
人果真是善變的生物。衛斂唇角輕揚。
那便……
願山河盛,百姓好,天下安。
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