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巫身死,受詛咒影響的人們都得到了解脫。
——只是解脫之後,隨之而來的便是清醒後的痛苦。
聖女殿。
麥爾娜突然皺了皺眉,扶著腦袋:「阿斯蘭,我頭好疼。」
阿斯蘭立即緊張地扶住她:「怎麼了?」
「不知道……」麥爾娜痛苦地俯下身,「就是好疼。」
阿斯蘭急得團團轉,可又束手無策。
麥爾娜按理來說不會有事……公子斂告訴了他這個方法可以讓國巫容顏衰退,但不能保證他的安全——畢竟從前和麥爾娜歡.好過多次的男子都暴斃而亡,他能否活下來不得而知。
可現在看來他沒事。
陰陽抵消,國巫殞命,他們都安然無恙。
麥爾娜感到頭疼或許是……九陰功對她心性的影響正在消退。阿斯蘭呼吸一屏。
麥爾娜眼神空茫一瞬,忽然定定地看向阿斯蘭。
「阿斯蘭。」她喃喃道,「我覺得我好像做了一場夢……我有好多事都想不起來。」
「都過去了。」阿斯蘭將她摟入懷中,聲音發緊,「我在這裡。」
麥爾娜呆了好一會兒,遲疑道:「但我還記得一件事。」
「什麼?」
「我想在十五歲的時候送你蝶蘭花。」麥爾娜不確定地問,「我送出去嗎?」
她現在的記憶很混亂,過去與這些年的渾渾噩噩交織在一塊兒,令人分不清現實與虛幻。可唯有這件事兒她記得牢牢的。她是要在成年時送阿斯蘭蝶蘭花的,她想告訴他,她從小就喜歡他。
阿斯蘭愣了良久,將她抱得更緊。
……原來不是他一廂情願。
如果不是國巫作祟,他們真的自小便兩情相悅。
-
阿斯蘭將麥爾娜帶到聖子殿。麥爾娜恢復清明,意味著那個方法真的有用,國巫已經死了。
梁王也被人刺殺於王宮之中。
梁國如今局勢動盪,群龍無首,便如一盤散沙。何況梁國哪來的龍,不過一群盤旋的地頭蛇罷了。
只待秦軍攻入王城,便能宣告國破。
阿斯蘭什麼都不想管。麥爾娜是一時刺激過大記憶出現混沌,並非失憶。待她記起這些年身不由己時的所作所為,會有多痛不欲生不言而喻。
他現在只擔心麥爾娜的精神狀況。
聖子殿的庭院中開滿大片的蝶蘭花,紫色蝶翼狀的花瓣層層疊疊在一起,仿佛無數蝴蝶流連花叢,芳香馥郁。
麥爾娜從前來過聖子殿許多回,從未關注過這些花,而今見了滿院的蝶蘭,卻是當場愣在那裡。
「這些花……」她輕喃。
阿斯蘭回答:「是為你而種。」
「總算說出來了?」衛斂和姬越從密室中走出來。
「……」阿斯蘭對衛斂抱拳,「多謝公子相助。」
「她身上的香味沒了!」蕭聞欣喜地望著阿依黛婭,「你再也不會被那邪功控制了!」
中咒的標記很多。比如姬越眼尾的暗紅,比如麥爾娜和阿依黛婭身上的異香。而今咒術解除,他們身上的標記自然也就消失了。
現在出來的是阿依黛婭。據說她和林嫣兒在腦海里交流了一會兒,林嫣兒已經平靜下來了,只是提出要和同樣身為副人格的荼靡再單獨說幾句話。
於是荼靡下線,阿依黛婭上線。
心上人能夠恢復自由,蕭聞格外興奮:「魏兄,越老弟,這回你們真是幫了大忙!以後江湖上有何需要,只要叫我一聲,我定赴湯蹈火在所不……」他話音漸漸微弱。
「……辭。」蕭聞雙目發呆,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庭院中,姬越摘下面具,眼尾的暗紅已經消失無蹤。俊美的五官無可挑剔,漂亮的鳳眸狹長內斂。
蕭聞和阿斯蘭異口同聲:「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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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麗的宮殿內,一群人神色各異地圍坐在一起。
阿依黛婭好奇道:「所以,嫣兒姐姐說,你們是師兄弟,都是騙她的?你們早就想靠她來找線索?」
蕭聞面無表情:「也早就知道我就是羅剎,通過我來了解她?」
麥爾娜跟上節奏,震驚地看向衛斂:「說你被秦王趕出宮,也是假的?就為了從我口中得知姥姥……呸,那女人的消息?」
阿斯蘭沉聲:「說和我合作,更是在忽悠我。你們只是把我當成一條退路。」
衛斂毫無負擔地點頭:「嗯。」
姬越扯唇:「不然孤會同你們浪費時間?」
他們又不是專程來幫這兩對解決問題的。他們所做的一切,本質都是為了解除姬越的咒術,順便將梁國也收入囊中。
為此將這四人全部算計進去,又有何妨?
四人拍桌:「算你們狠!」簡直想殺了這對狗夫夫!
衛斂輕輕將手搭在桌上,不曾用力的模樣,只是幾人身前的桌面瞬間就裂開了。
他溫和地笑了笑:「怎麼,想過河拆橋?」
「……」
半晌後,阿依黛婭第一個開口:「我什麼都不清楚。我什麼都不知道。」
蕭聞說:「無論如何,你們確實幫了我們大忙。如果不是你們,我和阿依黛婭可能這輩子就錯過了。謝謝你們。剛才那句話還算數,我以暗影閣閣主身份起誓,會傾整個暗影閣之力,答應為你們做三件事。」
麥爾娜點了一下頭。
阿斯蘭點了兩下頭。
衛斂彎了彎唇:「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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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巫和國君雙亡的消息很快傳到前線,梁軍果然全軍崩潰。秦軍本就勢如破竹不可抵擋,國巫和國君身死的消息磨滅了他們最後的鬥志,徹底喪失了戰鬥力。
梁軍投降,大開城門。
謝忱知是陛下與公子斂事成,領軍前往王城與之會合。
秦軍到王城尚且有段時間,姬越儼然已成了王城新的主人。
良禽擇木而棲,識時務者為俊傑。潰不成軍的梁兵與勢不可擋的秦軍對上的結果不言而喻。已經窮途末路的梁國王室和威名赫赫的秦國君主,他們知道效忠哪個更有活路。
阿斯蘭向衛斂提出辭呈,麥爾娜恢復心性後表面沒太大變化,實際上一直有些鬱鬱寡歡。過去受到的傷害終究無法磨滅。他想帶麥爾娜一起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找一處竹林隱居,用餘生帶她走出陰影。
衛斂應允了。
他們離開的時候什麼都沒帶走,只是阿斯蘭在他的院子裡摘走一束蝶蘭花。
「這麼多花也帶不走,剩下的就送給你們了。」阿斯蘭說,「祝你與秦王陛下百年好合。」
衛斂頷首:「承你吉言。」
「其實……當初國宴上,我便知道你們彼此喜歡,並非普通的君王與男寵間的關係。」阿斯蘭突然道,「喜歡的眼神騙不了人。我愛了麥爾娜那麼多年,對這種眼神最熟悉。」
衛斂抬眸。
「一束蝶蘭花,在梁國代表我心悅你。一院蝶蘭花,意為此生無悔。」阿斯蘭輕笑,「我愛她,哪怕前路艱難,亦此生無悔。這一院的花,我精心種了許多年,怕送給誰都是糟蹋,不如送給你們。」
「能夠愛一人永不悔,是件很不容易的事。當初你們是互相喜歡,如今的眼神是彼此深愛。我看得出來。」阿斯蘭道,「你們一定會珍惜它們的。」
他說完這句話,微微笑了笑,轉身走出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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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聞和阿依黛婭這對要更麻煩些,畢竟阿依黛婭是解離症患者。蕭聞很清楚他愛的是誰,對荼靡和林嫣兒沒有任何非分之想。
某天蕭聞過來找衛斂,詢問他是否有人格融合的方法。
衛斂詫異:「有是有……你們說服林嫣兒了?」
解離症始終是病,想要治癒,還得讓人格融合或者消失。荼靡是很願意配合的,可林嫣兒就不一定了。
「說服了啊。」女子的聲音懶洋洋的,是阿依黛婭突然換成了林嫣兒。
「我聽荼靡說了,我的存在就是為了保護那個小姑娘。」林嫣兒毫不在意,「阿依黛婭挺可憐的,人也不錯,還會安慰我。我占了她的身子,那便還給她好了。」
蕭聞欲言又止。
「怎麼,捨不得我呀?」她笑了笑,「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我這人有底線的。既然你們相愛,我又何必夾在你們中間討人嫌。我這回本來就是要死的,想殺那國巫報仇時,我就沒打算活下來,這回不過是換了種死法,有什麼打緊。」
「我這性子總會忍不住出去打野食,別鬧得你們小夫妻不愉快。既然這具身子不再受功法控制,也就不需要我了。」林嫣兒聳了聳肩,「我自願消失。我——」她仍是熟悉的嬌笑,語氣輕鬆隨意,「成全你們。」
幾人一時沉默。
「別搞得這麼沉重嘛!」她嘆了口氣,「我這輩子也沒做過什麼好事,天天就和男人廝混,他們不愛我,我也不愛他們……也挺沒意思的。讓我做件好事吧,這事兒起碼有意思。」
蕭聞啞聲道:「……謝謝。」
起初得知林嫣兒用阿依黛婭的身子到處睡男人時,他不是沒有心生怨懟。
可林嫣兒有什麼錯?
她的出現是為了保護阿依黛婭,她走時也乾脆利落,只為成全他們。
「你也是一名值得被人愛的女子。」蕭聞認真道。
林嫣兒終於正眼看他,半晌又別過頭:「好好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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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嫣兒和荼靡消失了。
世上從此只有阿依黛婭。
只是人格融合到底不是殺死人格,林嫣兒和荼靡的特性也顯現在了阿依黛婭身上。比如阿依黛婭也會變得有點放.浪,不同的是,她只對蕭聞一個人浪……
阿依黛婭同樣繼承了荼靡的武力,副人格的腦海里有許多奇奇怪怪的強大功法,也不知道是打哪兒來的,這都是荼靡留下的對阿依黛婭的饋贈。
不約而同地,荼靡和林嫣兒都帶走了那部分對阿依黛婭而言痛苦的記憶,沒有讓她想起來。
那是兩個很好的姑娘。
她們都不算一個完整的人,可她們比有的人更加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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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告一段落,衛斂本以為能夠和姬越喘一口氣,事實證明這還是奢望。
八月十五,姬越收到永平的飛鴿傳書,秦國頻繁的動靜終於讓其他幾國坐不住了。陳已滅,梁將亡,剩下的不可能乖乖等秦國逐一擊破。趁姬越不在永平,謝忱又帶兵攻梁的時候,楚、燕、魯三國聯盟,進攻秦國。
牽一髮而動全身,這次勢必要拼個魚死網破,分出最終結果。
秦國依然留了幾支軍隊防守,但大將軍不在,陛下也不在,想要應付三國大軍還是吃力得很。
姬越需要回永平坐鎮。
但梁國這邊局勢尚未穩定,還需要一個人留下來主持大局。
時間緊迫,姬越還沒說出口,衛斂就冷靜道:「我留在這兒等謝忱,你回去,秦國更需要你。」
「過了這一遭。」他低聲,「我們以後才能真正太平安穩地長久。我知道。」
亂世總多離別,他知道。
姬越滿腹的話涌到喉邊,頓時又咽了下去,最終只說出兩個字:「等我。」
事情太匆忙,他們甚至沒有好好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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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落日熔金的黃昏,夕陽染紅了半邊天,跟姬越不遠千里來清平找他的那日一樣艷烈。
只是今日卻是衛斂為他送行。
在那片潑潑灑灑的蝶蘭花院裡,姬越抱歉地吻了吻他:「你跟著我總是在奔波。我還以為……能在這裡陪你久一些。」
「君王平天下,不耽於情愛。」衛斂淡笑一聲,「今日分離,只為來日重逢。你不必掛念我。」
姬越低問:「跟了個這麼忙碌的丈夫,聚少離多的,還總有一堆事要做,後悔麼?」
衛斂沒有回答,只是道:「保重。」
姬越笑了笑,最後深深看他一眼,翻身上馬,轉身消失在萬丈霞光中。
衛斂獨自站在那一院蝶蘭里,白衣隨風獵獵。地上花瓣被清風捲起,如蝴蝶展翅高飛。
這裡滿庭芳菲。
已替他答了此生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