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老爺子做事的原則,只有一條。
穩。
這麼多年,他一直很低調,商場上雲波詭譎爾虞我詐,每年的商務會議上,舉著香檳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邢老爺子卻始終沒有露過面,但是也只有他這麼多年能穩住自己的位置,絕對不會被誰代替。
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人膽寒。
封雲霆接手封氏集團的時候,幾乎也是一頭扎進了名利場裡廝殺,至於一直隱在暗處的邢老爺子是什麼時候看上他的,他不清楚。
邢老爺子的名號他幾乎從來都沒有聽說過,甚至在這之前,壓根都不知道有邢老爺子這麼一號人。
封雲霆到達濱海別墅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
別墅的位置很偏僻,開車開到一半就沒有路了,得下車步行。
他走道別墅門前,那裡已經有人在等他,還是個熟人,之前見過的郭總。
郭總保持著公式化的微笑,「封總來的有點晚,老爺子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
「……有點堵車。」
「是堵車嗎?」郭總假笑著:「還是要先去接兒子放學,平安送回家之後再趕過來,所以耽誤了時間呢?」
封雲霆猛地抬頭,目光銳利。
郭總明顯不太想跟他起爭執,連忙道:「好好好,堵車就堵車,我只是一個猜測而已,封總這眼神看得人怪害怕的。」
「老爺子在哪裡?」
「書房。」
封雲霆推開他,走進了別墅里。
邢老爺子腿腳不便,只能依靠輪椅出行,所以雖然別墅有五層,他的臥室和書房都在一樓。
書房亮著燈,並不難找。
他走過去,敲門:「邢叔。」
邢老爺子戴著一副老花鏡,換了一身純黑色的絨布唐裝,手裡捧著一本《資治通鑑》,緩緩地翻動了一頁,「來了?先坐吧。」
「我就不坐了,」封雲霆道:「我是來還債的,還完了我就走,邢叔您睡得早,不耽誤您休息。」
邢老爺子輕輕哼笑了一聲:「你還是坐下吧,我怕你一會兒站不住。」
垂在身體兩側的拳頭微微緊了緊,封雲霆來的時候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的目光卻旁邊的沙發所吸引:「邢叔,這沙發的外罩挺好看的,新換的?」
「對,好看嗎?」
封雲霆的目光落在那沙發的外罩上,白色的底,淺紫色的碎花,跟時繁星今天穿的裙子是同一個花色。
「……好看。」
邢老爺子滿意的點了點頭:「你的眼光一向是很好的,你挑的,都好看,不管是裙子,還是人。」
封雲霆何嘗聽出來這話裡面的威脅意味,他苦笑了一下:「邢叔,你想要什麼都沖我來,是我違背了你的期望,跟她無關。」
「我知道跟她無關,但是雲霆,你也要明白,邢叔今年73了,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了。我只想要一個足夠優秀的繼承人,那個女人是死是活,對我來說毫無意義。」
「邢叔,今天在醫院裡我的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我欠了她太多太多了,我只想用餘生好好彌補她,好好照顧她和孩子們,其他的對我來說也一樣毫無意義。」
邢老爺子搖著頭,十分不贊同道:「如果以後她知道了你就是封雲霆呢?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棄你而去,離開了你,還有陸廷,還有國外的那個姓霍的律師,人家轉身就可以投入其他男人的懷抱,到時候你怎麼辦?你為她放棄了所有,公司,權勢,金錢,你要怎麼回頭?」
封雲霆緊緊抿著唇,「……我會當心的,只要我不露出破綻,她就不會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可是世上最怕的,就是萬一。」
「我不會讓這個萬一發生的,我會帶她走的遠遠的。」
邢老爺子嘆息道:「你還是太固執。不過這倒是跟我年輕的時候很像,不撞南牆不回頭,不見棺材不掉淚,非得撞上了南牆,撞到頭破血流,撞的差點命都沒了,才能醒悟過來。」
「邢叔,你就當我是固執吧,這是我的原則,我願意承擔一切後果。」封雲霆咬了咬牙,把雙手平舉,「邢叔你要我哪只手?」
邢老爺子陰沉著臉,緩緩摘下了老花鏡,仔仔細細的盯著他:「雲霆,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不用了,邢叔,快選吧。」
邢老爺子就這麼靜靜的看著他,足足看了半分鐘,才悠悠然嘆了一口氣,叫道:「小郭。」
一直等在書房門外的郭總恭恭敬敬的應了一聲:「老爺子?」
「推我去外面庭院吧,我年紀大了,見不得這種場面。」
「老爺子,時間不早了,要不我直接推你回房休息?」
「我哪兒睡得著啊,」邢老爺子指了指外面的方向,堅持道:「就去外面庭院吧,我也想去看看,這繁星到底有什麼好的,值得讓人連手都不要。」
「是。」
郭總小心翼翼的推著邢老爺子去了庭院,回來的時候,手裡那跟一根高爾夫球棍,一邊在手裡把玩著,一邊反身把門關好。
「封總,打高爾夫嗎?」
封雲霆皺眉:「偶爾。」
「那應該認得這根球桿。」
封雲霆看了一眼就認了出來,進口牌子中的精品,球桿是極為堅硬的鈦合金,而桿頭里則是添加了鎢,鎢的密度是鈦的4.5倍,硬度卻比鈦合金強了遠遠不止4.5倍。
郭總道:「邢叔真的對你給予厚望。」
「我知道。」
「我在他身邊長大,跟著他二十多年,都比不上你出現在他眼中這六年。封總,你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封雲霆舔了舔唇,道:「每個人對幸福的定義不同,你之蜜糖我之砒霜罷了。」
「所以呢,你知道邢老爺子名下的產業有多大嗎?整個歐洲,乃至大半個南美洲所有的鋼鐵,幾乎都是他的!除此之外,還有數不盡的衍生產業,汽車,輪船,飛機,甚至……」郭總道:「你就為了一個女人,還是一個得過肺癌,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復發就去死去的女人,全都放棄了?」
封雲霆煩躁抬頭:「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早點結束吧。」
郭總笑了笑,點頭,把手中的高爾夫球桿遞給他:「還是你自己來吧,左手右手你自己決定,邢叔那麼看重你,我可不敢動你一分一毫。」
封雲霆接過球桿,在手中掂了掂。
分量很足,用料紮實,尤其是桿頭的部位,閃著又冷的銀光。
他往後退,坐在了沙發上,左手臂搭上了大理石茶几,右手毫不猶豫的高高舉起沉甸甸的桿頭對準了小臂猛地一個用力。
砰——
灰白色的大理石茶几上炸開了一朵殷紅的血花。
噹啷一聲,還沾著血肉的高爾夫球桿被隨意扔在地上。
封雲霆臉色慘白,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滑落:「郭總要檢查一下嗎?
郭總似乎也沒想到他居然這麼快。
一點都不帶猶豫,從拿到高爾夫球桿到親手廢掉自己的手臂,全程不超過十秒鐘。
郭總皺了皺眉,上前用手指撥弄了一下還黏在大理石檯面上的血肉,卻摸到了一手的骨頭渣子。
「封總對自己,夠狠。」
封雲霆卻在笑:「檢查好了嗎?」
「很好,斷的很徹底,老爺子應該會滿意。」
他用力站了起來,斷掉的手臂像是軟掉的麵條一樣,無力的垂在空中,他把西裝的衣袖拉了下來,全部遮擋住。
「邢叔對我有恩,這根手臂就算是利息,新封集團我也會原封不動的還給他,從今以後,世界上再也沒有封雲霆這個人。」